大卡车刺目的灯光让眼前一片发白,父母的尖叫声和刺耳的刹车声乱作一团,车子突然一个右拐,巨大的晃动让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程潇潇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克制不住的大喘气,头上的冷汗,顺着睫毛流到眼睛里。
但是因为喊不出声音,旁边的白阿姨并没有被吵醒。
医生说她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引发了短暂的失语症。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小心的拿过床头的水杯。
杯子里的水已经冰凉了,但是她仿佛感受不到一样,大口的喝了起来。
凉水划过肠子,刺激的她一抖,却莫名能让她冷静下来。
忍不住摸了摸脖子上的校徽,直到校徽的尖锐边角让她僵硬的手指有了刺痛感,她才慢悠悠的闭眼躺下。
即使她知道自己今夜不可能再睡着,但也不要再让白阿姨为她费心了。
一闭上眼,一个月前的事情又走马观花的出现在脑子里。
那天是上初中的第一天,爸爸妈妈从小重视她的成绩,对于这件事,显出了超出常态的热情。
三个人在外面吃了早餐,上车之前,妈妈还特地检查了程潇潇的衣服和书包,励志一定要让她在同学和老师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是头上巨大的黄色蝴蝶结发卡看起来蠢透了,趁着爸爸妈妈坐在前排说话,程潇潇偷偷将头上的蝴蝶结摘下来,挂在了爸爸的座椅后面。
她并不喜欢上学,所以对父母的谈话内容完全不敢兴趣,只好努力把自己蜷缩到儿童座椅里。
昏昏欲睡的时候,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耳边响起妈妈的尖叫声,程潇潇慌忙抬头,只看到了卡车冲过来时巨大的白色灯光。
再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
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车厢里到处都是刺目的血迹。
面前的蝴蝶结被染红了,不停的滴血。
医生将她从严重变形的车里拖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旁边被压得完全变形的父亲,以及一条胳膊都被削掉的母亲。
她挣扎着想扑过去,但是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程潇潇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周围都是人影,程潇潇忍着头痛努力的看清他们。
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曾经来过自己家的,叫不上名字的亲戚们。
但是那个时候,他们的表情都是和善讨好的,现在却非常狰狞。
他们不停拉扯自己,表示可以接她回家去住,每个人都这样说,完之后因为互不相让,从而大吵,最后还是护士进来把他们轰了出去。
一下子空下来的病房非常的让人不能适应。
门口的护士小声交谈,声音穿过门缝,一清二楚。
“真是可怜,还这么小。”
“可不,看她那帮亲戚,都不是什么善茬。”
“哎,那咱们也管不了,可怜也没用啊。”
程潇潇仿佛没有听见,艰难的坐起来,看到了病房门口的水壶。
其实她刚醒的时候,就感觉非常渴,可惜没有一个人询问过她,都在自说自话。
她试了试起身,然而右脚被裹得像是粽子一样,无法完成下床这个高难度动作。
舔了舔已经爆皮的嘴唇,只能重新躺下。
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
住院部六楼尽头的楼梯间,是程潇潇最近的秘密基地。
从她能勉强拄拐的那一天开始,为了避开每天都来病房报道的那群叔叔阿姨,她每天都躲到这里。
护士姐姐不能时常关注她。
而那些所谓的亲戚们,看到她不在,只会以为又去做检查了,并不会去咨询医生。
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事情,毕竟已经没人真正关心她了。
她没有手机,也没有任何能消磨时间的东西,她只能干坐着,听到探视结束的语音再出去,一坐就是一天。
今天起得有些晚,可能因为太累了,夜里被梦惊醒之后,快天亮时,居然又睡着了。
程潇潇不敢耽误,随便披上病号服拿起拐杖,就往外走。
再不走,那帮叔叔阿姨,又要来让她签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因为走得急,到了楼梯间的时候,她一直发出急促而嘶哑的呼吸声。
没有人记得给她带过衣服,她只有医院发的住院服。
即使把身上的病号服铺在了地上,坐下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凉。
一个手纸团嘭的一下打在她的头上,又弹到了地上。
程潇潇吓了一跳,笨拙的回身去看。
“喂,你吵死了知道吗,小声点!”少年的声音十分不客气。
对方坐的位置比程潇潇高了一层,又背着光,程潇潇看不清他对方的模样。
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程潇潇对待外界变得小心翼翼,听到少年的话,急切的想要立马道歉,然而张了嘴才想到自己不能说话的事实,赶紧瑟瑟的抓紧了身边的拐杖。
对方可能是半天没有听到回音,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
等他走近,程潇潇看到的是一张鼻青脸肿被包住了一半的脸,以及对方裹得比她头还大的胳膊。
对方同样也在打量她。
瘦的已经脱相的脸,干枯发黄的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的病号服。
少年嫌弃的皱皱脸,哪里来的丑丫头。
可能是太久没看见同龄人了,嫌弃劲儿过了之后就自来熟的坐到程潇潇旁边,开始自顾自的问这问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