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复又睁开眼睛看着史一氓,目光炯炯,面沉似水。
史一氓心里微微有气,终于忍住没发,将一块碎银放在柜上,来到马厩牵上马径直出了如意客栈。
史一氓自忖,离开卧龙谷一天一夜了,却连官兵的影子都没看到,或许与官兵走岔了路也未可知,一想到卧龙谷的凶险,他不能再耽搁,便一心急着想返回卧龙谷,从这里返回卧龙谷刚好一天时间,在明晚之前还能赶回,想到此,他翻鞍上马,刚要向前骑行,只见从街里飞速奔出一匹白身黑蹄黑鼻梁的高头大马,瞬间来到面前。
史一氓懂得相马术,一搭眼间即知是一匹西域良驹,只见马上坐着客栈的那个丫头,两马交错之时,那丫头猛地一拉丝缰,白马稳稳地站住,不摇不晃,史一氓不禁赞了一句“好马”,那丫头嫣然一笑,翻身下马,把丝缰甩给史一氓,说到:“等我一会儿,我进去说句话。”
史一氓一头雾水地接过丝缰,只见那丫头跑进客栈,大声说到:“爷爷,我走啦,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那老头急忙走出柜台,大声问到:“你又要去哪?一天心不安分,你要是出点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妈,你给我回来。”
这时,那丫头已经跑出客栈,翻身上马,冲史一氓微微一笑,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吧。”
史一氓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这时那老者已经追出客栈,只见他身形猛地往前一窜,当真是如风似电,那丫头急忙猛提丝缰,白马橫着向前一冲,也是疾如迅雷,只见老头叉开五指,猛地抓向白马的尾巴,此时白马的尾巴刚好平平地甩起,那丫头见那老者的手向前伸出,双腿急用力,白马吃疼,猛地向前一窜,尾尖刚好避开老者的手指。
老者再想追赶已然不及,只好站在原地一脸怒色,突然一转头看到了史一氓,狠狠地瞪了史一氓一眼,大声喝到:“你还愣在这干什么?都是你惹的好事,我孙女要是有个闪失,当心你的皮。”老者说完,脸色铁青,气哼哼地背手进了客栈。
史一氓没来由地被老者一阵训斥,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只好苦笑了一笑,催动坐骑顺着大路追了下去。
史一氓坐下的马其实是新疆名马,脚程好,耐力足,颇有千里走单骑之风,没出城外一里,已经离那丫头仅有数丈之遥,史一氓气聚丹田,大声喊到:“姑娘,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话音未落,只见白马突然停步,接着那丫头把马头一拨,返过身来等着史一氓。
史一氓在丫头的身边勒住马缰,厉声问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爷爷生气了,你快回去。”
那丫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如黃鹂鸣柳,燕鸣梢头,笑过之后,那丫头一脸俏皮地说到:“我叫祁心怡,出自‘乐者心自怡’,我爹给我起的,我爷爷告诉我的,我爷爷叫祁雨禾,是祁家剑传人,江湖人称紫衫剑翁,你呢,叫什么?”
史一氓听师父和爹爹说起过紫衫剑翁,当时武林中赫赫有名,祁家剑更是名震武林,可是,似乎很久以前就退出江湖了,已经很少再有紫衫剑翁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小小的祁门镇能遇上,也是一番奇遇了,他却不知道,祁门镇正是紫衫剑翁祁雨禾的老家,自从退隐江湖之后,他就修心养性,放下江湖的一切恩怨是非,一直住在这里,以经营客栈为生。
说起祁家剑,当真是一份好机缘,祁心怡的祖太爷年轻的时候,正是明朝晚期,天下大乱,朝廷到处征兵补充兵源,祁心怡的祖太爷刚过二十岁,因生活所迫,报名当了兵。祁心怡的祖太爷平时嗜武如命,却又没有名师指点,招式似是而非,却炼就了一身好肌肉,没想到当了兵后,他却因此得意,很快做了一名参将。
原来,当时的总兵是一位武当剑侠,见到他甚是投脾气,就收他为徒弟,将武当剑法传给了他,也是他悟性高,是练武的人才,经过十几年的揣摩,居然推陈出新,自创了祁家剑法,并传给了祁心怡的太爷爷,太爷爷又传她的爷爷、爹爹和她,祁家剑法从不外传。
一想到紫衫剑翁生气的样子,史一氓也顿时来了气,大声说到:“我叫史一氓,家住长白山,你知道我叫什么了,就快回去吧,你这么一走,你爷爷不知道有多伤心呢,你别跟着我了,我可不想让你爷爷恨我。”
祁心怡呵呵一笑,道:“你就不怕我恨你?”
史一氓向来胆大豪爽,当即冷肃说到:“你凭什么恨我?我又没得罪你,也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立刻回去,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祁心怡见史一氓一副决然的样子,心生委屈,眼底一酸,眼泪顿时流出眼眶,她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说到:“你非要赶我走?你就这么狠心?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世?”
史一氓冷冷地道:“你已经告诉我了,就此别过,你马上回去。”说完,一拨马头,猛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向南一路奔驰而去。
祁心怡没想到史一氓这么快就跑了,立即抹干眼泪,双腿一用力,胯下白马风驰电掣般向南追去,两匹马一前一后足足跑出去三里多地,史一氓见祁心怡紧追不舍,一勒丝缰,停在原地,祁心怡也勒住马,慢慢走到史一氓的身边,脸上依旧露出委屈的神色。
史一氓心中一软,说到:“你何苦跟来?还是回去吧,你忍心让你爷爷一个人孤单难受?”
祁心怡把脸一偏,眼睛看着远处,说到:“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你听了之后再赶我走,我绝不赖着你。”
史一氓想想也好,虽然听到别人的隐私不是大丈夫所为,但为了不让她再跟着自己倒是情不得已,于是说到:“好,一言为定,你说吧,我绝不对第二个人说。”
祁心怡一指路边的一棵大树,说到:“去那坐着说。”说完不管史一氓愿不愿意,已经催马向大树走去,史一氓只好跟了过去。
大树高有一丈,枝繁叶茂,浓荫避日,遮出好大一个阴凉地,两人下马坐在树下,任由两匹马自由自在。
祁心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是爷爷把我养大的,我哪有不心疼爷爷的道理?只是我已经长大,他还把我当孩子一样对待,我想出来走走。我爷爷是祁家剑的传人,我爹爹自然也是,我爷爷手把手教会了我爹爹,后来,我爹爹娶了我妈妈,我妈家也是武学世家,我妈学的是家传柳叶刀法,其实,柳叶刀法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气,和祁家剑是没法比的,我妈生下我一个月后就和我爹爹闯荡江湖,把我留在我爷爷的身边,我爷爷哪会照顾孩子,就花钱请了一个奶妈照顾我,后来,我爹和我妈偶然的机会结识了。。。。。。”说到这里,祁心怡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史一氓才继续说到:“我爹我妈结识了天地会的一个香主,你知道的,天地会的口号是反清复明,我爹我妈当然也要反清复明,当时清朝刚刚建立没几年,天地会的势力又没成,自然抵不住八旗兵的围剿,在我一岁的时候,我爹我妈就没再回来,不知是死是活。”说到这,祁心怡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觉堕下泪来,史一氓的心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祁心怡的身世让史一氓感同身受,想到自己三岁时离开妈妈,虽然和爹爹一起生活,但爹爹也是游历江湖,聚少离多,他经常象一个野孩子,直到八岁的时候,进了长白山学武功,才不再觉得孤单,但却也是离开了爹妈,同病相怜,史一氓顿生惺惺相惜之意,于是柔声问到:“你爷爷同意你爹你妈加入天地会吗?”
祁心怡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要是同意就好了,可是我爹我妈已经入了会,就是因为我爷爷反对,我爹我妈才和我爷爷反目成仇,一气之下才离我而去,我爹爹是前朝进士出身,我爷爷本想让我爹爹归顺朝廷,光大门楣,也算是光宗耀祖,可我爹死活不答应,我爷爷一气之下,用剑将身上穿的袍子前襟割断,与我爹断袍取义,断绝父子关系,并从此挂剑封刀,退隐江湖,我爹我妈也是一怒之下离家出走,那时我才一岁多,奶妈把我带到三岁,我便和爷爷一起生活了。”
史一氓听到祁心怡的爹爹是进士出身,猛然想到饭庄老板说到的那个倒霉的人也是进士出身,而且也是不知所踪,想必那个进士即是祁心怡的爹爹,想必一定在天地会,如今天地会已是江湖大帮,人手众多,且对人从不容情,怪不得那老头不敢说。
祁心怡说完话神色凄楚可怜,史一氓恻隐之心渐浓,不禁神色凄然,说到:“你也真够苦的了,我也是从小离开爹妈,那滋味我懂,只是苦了你的爷爷,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不好受。”
祁心怡道:“当然难受啦,我爹我妈刚走那段时间,我爷爷天天喝酒,喝多了就砸东西,奶妈也是被吓走的,现在想想,我能理解爷爷心里的苦。”
史一氓柔声说道:“可是,你这么一走,不是在他心口又插一刀吗?你还是回去吧。”
祁心怡突然瞪了史一氓一眼,眼神幽怨,无限委屈,大声说到:“你真的不怕我伤心?”
史一氓一时语塞,祁心怡却忽然又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我自然担心我爷爷伤心,以后我多陪陪他老人家就是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走,你放心,我不会是你的累赘的,我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史一氓其实并不想让祁心怡走,相同的身世,相似的经历,让他的心和祁心怡的心渐渐靠拢,相互吸引,象是两块磁铁,紧紧地吸附在一起,史一氓一时没有接话。
祁心怡笑了笑说到:“好啦,咱们走吧,你是不是急着做什么大事呀?可不许瞒我。”
史一氓猛然想起卧龙谷,自己即将身赴险境,生死未卜,何苦让祁心怡跟着履险,他知道卧龙谷将是一场血战,于是面露难色。
祁心怡柔声问到:“怎么了?”一脸的关切。
史一氓看了一眼祁心怡,心不由衷地说道:“我还是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你还是回你爷爷身边吧,我明天将有一场厮杀,胜负难料,我不能拖累你。”
祁心怡却忽然嫣然一笑,开心地说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你不用担心我。”语气柔情万种,动人心弦,史一氓突然觉得卧龙谷一行即使葬身在刀光剑影之下,得祁心怡一红颜知己也足矣,顿时豪情满怀,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