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打开厚重的门锁,除去层层叠叠的语素屏障,卫保堂带着尹明朗和卫御林依次穿过连续的红木与白玉门扉,绕过青砖照壁,映入眼帘的,正是一片死寂。
“这儿平时都交给谁打理?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尹明朗问道。
卫保堂表情严肃:“小少爷,祖宅不详,咱们还是尽快赶去祠堂,早些回学院吧。”
卫保堂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尹明朗突然觉得有些害怕,站在卫御林身边,不自觉又靠近了些:“这,这可是我家,总,总不会……总不会闹鬼吧?”
卫御林悄悄对他耳语:“小兄弟,我听贾长老说过,宅子空久了容易招惹散灵,只要吐口水它们就不敢过来了。”
吐口水?尹明朗立刻跟卫御林一起呸呸地吐了起来,卫保堂眉头轻蹙,带着关爱智障的眼神,拉着着两个孩子,向尹宅深处走去。
尹宅里空无人迹,但四处整洁明亮,纤尘不染,随着他们的慢慢深入,面前的景致也越来越考究,尹明朗甚至在远处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亭台水榭、高阁拱桥,以至于南地的吊脚竹楼、西夷联邦的石殿廊柱——祖宅杂糅了全世界的建筑风格,这里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在尹家人眼里,世间一切都唾手可得,无远弗届,尹家便是人间的神。
“真霸气……”
尹明朗暗自感叹,就在这时,卫保堂猛地拉住了他的手,叮嘱道:“小少爷,别害怕。”
“害怕?怕什么?”尹明朗好奇地顺着卫保堂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前方有几个人影,正步伐稳定地慢慢走来,尹明朗能看清他们的面容,这些人都是些风华正茂的青年,脸上是自信的微笑,身上披着双环学院代表性的华美长袍,阳光勾勒着他们的轮廓,哪怕是如今的几位学院首座,都未必有他们的那股潇洒劲儿。
“嗯?他们是谁?怎么在我家祖宅里闲逛?”尹明朗问道,卫保堂仔细想了想:“我小时候见过他们几眼,他们的领队是第三任尹家家主,尹志珏,身后跟着的是几位分家的当家,他们在南地之战中身先士卒,先后英年早逝了。”
“英年早逝了啊……”尹明朗点着头,突然间回过味来:“等等,他们都死了?这这这祖宅里真有鬼啊?!”
卫保堂连忙把他稳住:“小少爷别害怕,这对学者来说只是件寻常事儿,来,咱们边走边说。”
尹明朗躲在卫保堂后面,三人慢慢行进,尹家先祖的身影也向他们迎面走来,这两组人各说各话,就这样错身而过,场面竟莫名和谐。
“学者去世之后,只要尸身完整,就会被送到各自家族的祠堂,由天赋强的长辈施展语法,随后死者遗体会被化解为纯粹的语素,他们的魂魄也会被留在家中,也算是给生者留个念想。”
卫保堂解释完,尹明朗打了个寒颤,他回头看向渐行渐远的先祖们,尹志珏正巧也转过了头,冲着尹明朗的方向绽放了个灿烂的笑容,尹明朗不知道卫保堂口中的“魂魄”能不能与生者交流,此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真变态……咱们赶紧去拜祖先吧,我可不想在这儿跟他们‘交流’……”
先祖们渐行渐远,尹明朗听得见他们的笑声缓缓隐去,这也是他自己的宿命,当他生命终结之时,也会被恭恭敬敬地送至尹家祠堂,经历复杂的仪式,褪去血肉与骨殖,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魂魄承载一生的回忆,在这祖宅里游荡的几十位幽魂都是如此,终有一天,尹明朗也会加入他们的行列。
“快别说了……”尹明朗轻声自言自语,一边的卫御林目视前方,拉住了他的小手,兄弟俩在无处不在的阴风中走完了剩下的路。
祭拜先祖比尹明朗想象的要迅速得多。卫保堂片刻不敢耽误,直接拉着两个孩子,走到了祖宅正中,这是一栋不起眼的木楼,里面呈阶梯状摆放着数十个牌位:历任城主、分家家主去世之后,肉身化散,魂魄驻留,只会留下一个牌位供后人瞻仰——看得出来,既然学者们可以在自己家中供养祖先,那么整个府邸便都算得上是家族墓场,至于祠堂如何气派、牌位如何精美,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小少爷,我来焚香祝祷,您一会儿宣布亲卫的名字就可以了。”卫保堂尽职尽责地忙活了起来,祭祖是古制,无论如何都要走足过场,尹明朗只好百无聊赖地在一边看着,顺便端详起眼前的牌位来。
这些牌位一层层搭了数丈,每一层的正中都是当代家主的牌位,按照亲疏远近次第排开,有的世代人丁兴旺,牌位摆得密不透风;有的世代只有寥寥几人,想必是人才凋敝,或是女眷较多,都嫁到了别家。尹明朗抬头看去,这祠堂里最热闹的还要数上面的那一层,牌位密密麻麻,仿佛凭空砌了一堵墙——跟这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再往上孤零零的独个牌位,上头刻着一列铭文:“第九任双环城主大学士尹黎天明之位”,它上面便再空无一物,想必这一层,就是为尹明朗准备的了。
“天明?这名字我听过,他……他就是我父亲吧?”尹明朗问向卫保堂,卫保堂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尹城主能力绝伦,可惜天妒英才,在您满月的时候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