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大步走入殿内,卷入一阵凉风,婵羽认得他是父皇的替身僧,法号无为,一直住在咸阳宫的栖云寺里,平时深居简出,精研医术,在宫中威望和地位很高。他单手举在胸前,从容行礼:“孩童玩心重,无为愿意督促公子净每日抄足两个时辰。”
卫皇后点点头:“那好,就辛苦无为师父。我会派人传话给贾美人,公子净,你现在就去栖云寺吧。”
赢净行礼后离去,婵羽心中忿忿不平。
“为什么?犯错的又不是阿净,为什么他也要受罚?”婵羽不禁大声问道。
卫皇后没有解释,只是冷冷地说:“你也回去吧,叫你来是想让你好好听听大臣们怎么商议国事,你倒好,在旁边一直打瞌睡。回椒房殿去,晚膳前把今天学的功课背熟,我要检查……”
卫皇后的话说到一半,婵羽已经站起来跑出宣室殿的殿门,将卫皇后唠叨的后半句话和跟随的宫女们都被她抛弃在后,任凭迎面而来的冬风吹乱头发,而她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身轻松。婵羽喜欢奔跑,奔跑总能够给她一种会飞的错觉,一起的五个孩子里只有岳攸至能比自己跑的快,其他人都不是对手。
只要你跑的足够快,烦恼就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从宣室殿过金马门,向东跑过温室殿,过飞阁到东边的兴乐宫。兴乐宫的东北角有一濮泉殿,殿内有好几眼温泉,泉水终年不断,殿内总是水气氤氲,有着淡淡的硫磺味道,即便是寒冬依然温暖如春。
濮泉殿殿内养着来自南方娇嫩的植物,婵羽捡来的鹰蛋就在某一株的下面,由一只老母鸡孵着。根据老宫人所说,这两天应该就是破壳的日子了。婵羽每天都要来盯着看一两个时辰才肯走。而今天却已经有一个人在她之前蹲在了那里。
那人是个身形苗条的宫女,一头栗色的长发,婵羽快步走上前,蹲在她旁边才发现这宫女年纪不大,约莫十二三岁,有着明显的胡人血统,长着一张猫咪和狐狸混合相的面孔,长而浓密的睫毛生在一双桃花眼上,瞳孔是深琥珀色,秀气端直的鼻子,红润饱满的双唇,眉眼万种风情,妩媚不失天真,婵羽不禁一时看的痴了。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问这美貌宫女:“你是谁?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的鹰吗?”
美貌宫女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指竖在双唇前,示意婵羽噤声。
婵羽只得乖乖屏气凝神,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歪头看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传来轻轻的裂壳声。老母鸡扭来扭去,挪开了身子,那棕色斑纹的蛋壳已经裂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探着头,喳喳叫着。黑色的眼,黑色的喙,红色的爪,白色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皮肤山,张着嘴仿佛要吃的东西。
美貌宫女打开自己身旁放着的一个食盒,拿出一小碟早已切成丁状的生肉,放在小鹰的面前,但是小鹰看了看却碰也没碰。
“它怎么不吃东西啊。”婵羽着急地要伸手去抓那鹰儿。
美貌宫女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拦住她伸向鹰儿的手:“先别碰它。它只吃父母喂的食。”
“它妈死啦,掉在树底下,冻得硬邦邦的,是我亲眼看着珍珠埋起来的。”婵羽说完突然有点后悔,她答应母后不告诉任何人关于死鹰的事情。
“你在哪里捡到鹰蛋的?鹰巢还在不在?”
怀里揣着刚刚孵化出来的小鹰,婵羽带着美貌宫女找到了她藏在沧池附近林中鹰巢,小心翼翼地把小鹰放进去,两个女孩一起蹲在鹰巢边上,盯着小鹰看。
“它会不会冻死啊?”婵羽担心地问。
美貌宫女回答:“不知道,但即便不被冻死,我们也是养不活它的。”
婵羽不解:“为什么?”
“因为它们不吃死食。鹰是骄傲而又凶残的动物,”美貌宫女说,“母鹰每次生两个蛋,即便父母双全,但是最后也只有一个活下来,如果两只都活下来,就要自相残杀,留下最强的那个。”
婵羽看着鹰儿,想到那日自己捡到这枚鹰蛋时,除了守在巣边的死鹰,还有一枚摔碎的鹰蛋,蛋中的小鹰已经有了雏形,只是还未破壳就已经死去。
美貌宫女站起身,指着一棵树问道:“你说你就是在这棵树下捡到的鹰巢?”
婵羽点头。
美貌宫女脱下棉袍,只着单衣,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将鹰巢裹在布里,缚在身前,抬头看了看树梢,便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她四肢修长,身形灵敏,婵羽在树下仰着头屏息看她,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她,使其陷入危险。美貌宫女将鹰巢安放在一棵较粗的树枝上,轻手轻脚地爬下树来,她已经冻得面色发紫,婵羽忙递上棉袍。
美貌宫女一边穿衣一边解释:“这鹰总是雌的孵蛋,雄的出去觅食,你说死了一只,肯定还有另外一只,我听说宫中一直有神鹰护卫的说法,许是这鹰儿的阿爹也未可知。我们是养不活它的,就看神鹰能不能够饲喂它了。”
“可这是我的鹰。”婵羽小声委屈地说。
一阵凄厉的啸声吸引了婵羽的注意,她仰起头,只见一只黑色的鹰飞过二人的头顶,爪中就攥着那只初生的小鹰,再啸一声,振翅飞向高空。
“这小鹰不会有事了。我该走了,公主殿下,告辞。”美貌宫女敛身一礼,转身告辞。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呀?”婵羽急着问。
“我会来找您的。”
美貌宫女脚步匆匆离去,在林中几拐就不见了身影。
日暮时分,婵羽仰头望着天,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