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小跑的脚步渐渐远去,又有个小黄门来报说陛下召坤伦,坤伦立刻跟着去了。
赢净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前胸、后背、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赢净回到麟德殿前广场的时候,马球比赛虽然已经结束,但是马场上扬起的尘土还未完全散去,场边有宫人急急地把坠马受伤的球手抬走,立刻有御医背着药箱来看诊疗伤。
太阳晃得赢净眼前阵阵发黑,他浑浑噩噩地被小黄门带到麟德殿偏殿的时候,赢澈已经更衣完毕,调整着腰间的束带往外走出来。他一身黑色的劲装窄袖胡服,足蹬黑色小牛皮的靴子,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到赢净的面前,挑衅似的说道:“你是赢不了我的,不仅是今天的射箭和骑马,我指的是所有。”
他的语气令赢净感到厌恶,那种“唯我独尊”的语气,那种嫡长子的语气,仿佛储君之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的语气。如果他不是这么自负的话,赢净对这个兄弟的感情也许会更深一点。
多年来的隐忍让赢净对这样的挑衅免疫,但今天他不想沉默。
“你的哮症好了吗?”赢净开口,但语气里没有一丝关心,“夏天了,但还是要当心复发。”
赢澈重重地撞了一下赢净的肩膀,然后与他擦身而过。
赢澈生来就有哮症,每到换季就会复发,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身体已经结实了许多,哮症发作的次数也愈发少了,但哮症是无法被根治的,赢净知道,这是赢澈的软肋。
赢净换好枣红色的窄袖胡服来到广场上的时候,箭靶已经立好,弓箭也已齐备。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父皇的又一轮考核。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考核的结果多少也关乎着储君的结果,因此都睁大眼睛,摩拳擦掌的看着,仿佛看着赌坊里的两只斗鸡、两只蛐蛐儿,然后在心中暗暗押宝。
赢净环视四周,父皇和卫皇后在麟德殿前的高台端坐,四周站着后宫的媵妾、朝臣、命妇……但是母亲贾美人不在其中。
甚至婵羽也不在。赢净本来寄望于至少婵羽应该在,至少有一个自己人在身边,而不是只有我自己。
赢净拉开弓,瞄准十丈外的红色靶心,按照杜栩先生教过的方法,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
“嗖”的一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然后是诡异的沉默。
赢净睁开眼,只见十丈之外,自己的靶心上已经插着一支羽箭。
那不是我的箭,赢净想,我的箭还搭在弓上。他微一扭头,就看见赢澈放下弓,也在看着自己。
赢净又看看靶心上的那支羽箭,这算是脱靶呢、还是一种故意的炫耀?赢净和赢澈同时学习射箭,但赢澈每次的成绩都更好,杜栩先生和温纳特先生都称赞他有做神射手的天赋,因为他总能回回射中靶心。赢净知道,这不是脱靶,而是示威。
“公子澈射中了公子净的靶心——”连小黄门都不知该如何通报,传声透着底气不足。
赢净回头望着父皇的方向,父皇面色无波,不知他的态度。
“澈,不要胡闹,这是比赛。”父皇威严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
“父皇,孩儿请求和公子净用同一块箭靶,如此一来更容易分出输赢。”赢澈向着父皇的方向单膝跪地,抱拳朗声说道。
父皇几不可见地微一点头,当赢净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十丈之外就只剩下了一块箭靶,赢澈先前射中红心的羽箭也已经被取下。
小黄门递上一支箭,赢净接过,再度拉开弓,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气沉丹田,瞄准靶心、发!
羽箭离弦而出,赢净仿佛能听见其破风之声。
“公子净,中红心——”小黄门的声音一道一道被传回来。
正中红心。
人群中响起喝彩声,赢净回头望向父皇的方向,父皇面色端肃,表情毫无波澜。
是女人的尖叫声引起了赢净的注意。
一切仿佛发生在瞬间,当赢净回过头来的时候,赢澈的羽箭已经发出,他亲眼看着那支羽箭径直果断地飞向箭靶,而小黄门都还没来得及取走赢净射中靶心的那支箭。
这不可能,赢净想,不可能两支箭射中同一个靶心。
但那箭杆劈裂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地传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赢澈的后发之箭劈开穿过赢净先发的那支已经射中红心的羽箭,然后穿透箭靶的红心,在箭靶的另一端落地。
沉默持续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甚至更长。
然后人群就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和喝彩之声,他们高喊着“公子澈!公子澈!”,赢净觉得整个长安城应该都听见了。
卫皇后站起身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悦。
父皇,就连父皇也罕见地加入了欢呼和喝彩。
赢澈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告诉过你了,你赢不了的。”
人声鼎沸,但在赢净耳中只剩瓮瓮,他只想离开这里。
可问题是,婵羽去哪儿了?
还有,普灌寺是哪里?抹去谁的痕迹?坤伦对彤史和起居集注做了什么?暴露是什么?为什么会导致死亡?什么东西埋在普灌寺?
太多问题在赢净的脑海里循环,头顶的阳光太毒,婵羽去哪里了?婵羽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