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营帐此刻只留下了轩辕玥细碎的抽泣声。
拓跋扈愤愤坐在了椅上。过了许久,见轩辕玥在轩辕浩的脖颈间细细碎语。他便将狼皮大衣披上了。
“你们二人重逢,在此叙叙旧吧。”
说罢从二人身旁走出了中军营帐。
此时已经远没有北方那么冷,可是拓跋扈仍旧带着那件狼皮大衣。直到走出很远,远离了军营,来到了洛阳城下。
他抬起头望过去,那城头的红色灯笼被寒风吹得四下乱飞。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已经泛黄了的画卷。
整天与汗水和血水打交道的拓跋扈,却将这幅被装裱好的画卷随身带着,保存完好,从北凉之地一直到了洛阳城下。
“还真是分毫不差啊,和她。”
那画卷之上,正是轩辕玥。刚才握她的手臂,他差点抑制不住自己心中陡然的爱意,低头吻了下去。
她比他任何所见过的北凉女子都还要美,他在她面前竟然丧失了一国之君的威严。
呵呵,真是可笑。
也幸亏轩辕浩来得及时,将这一切,都好好掩盖了下去,也让他重新正视了他自己。
他是北凉的王,可她是王朝的公主呢。
他迅速将那画卷又小心翼翼卷了起来,藏进了兜里。转身向着军区走去。
只是,他反复确认,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没人知道那幅画他还留着,人们只记得北凉的王日夜披坚执锐,却也未曾想到他也还是个孩子,自从那日羽翼卫送来王朝长乐公主的像,那颗种子,便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
只不过刚才,那本应该破土而出的种子,又被他铺上了冰霜。他反复权衡利弊,苦苦告诫自己。殊不知:这世上,万物皆有努力之法,唯独感情二字,配得上造化弄人。
猫喜欢吃鱼,猫却不能下水,鱼喜欢吃蚯蚓,鱼却不能上岸。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也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克制。
此时西南方向一大批部队浩浩荡荡向着洛阳城驶去。士兵们装备精良,斗志昂扬,林青阳为了尽快赶到洛阳城,命令全军急行军,此番已经赶路了大半天,也未曾停下来休息过。
留给士兵们的吃饭时间也仅仅不过半个时辰。宗家的林垚此刻也被擢升为千夫长。身披盔甲跟在林家本家前辈们的身后。
川地之外气候稍微干燥一点,正值春季,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林家除了家主林青阳之外,所有的人都想象不到前线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林家本家的弟子,说到底大多也只是稍稍识字的书生,舞刀弄枪,本就不是他们的功课。这也为日后战争的惨烈埋下了伏笔……
所以此次急行军,林家本家的弟子还沉溺在春日的暖阳之中。不时传来鸟儿的叫声,成片成片的绿色生根发芽,又在微风中摇曳。当天最后的斜阳慵懒地照在河水之上,青色河水之上波光粼粼。
“父亲,洛阳城可有景致如家乡天府之地?”
“洛阳啊,洛阳城内没有太阳。我们此次,便是要把太阳给带到洛阳!”
林青阳年过三巡,脑中早就没了游山玩水,开疆拓土的兴致,他只想凭着这尚显年轻的微薄之身,为他心中的王朝,守护完整的疆土。
百年以来,这王朝万万民,每家每户虽说都有着自己的算盘,但是一旦外寇大举入侵,没有任何一人是没有责任的,正所谓先人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大宋范文正也在岳阳楼记中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大丈夫生于乱世,家国有难,岂有不挺身而出之理?
黄昏之下,连绵不绝的队伍行驶于丛山峻岭之中,在血色与金黄交织映照之下,每个人都如雕像一般,一步一步,充满了力量。
“古有北宋大儒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我西南王林青阳率领林家百口,川军精锐十万迎击北寇,也算是一不朽了吧。”
“只愿,此一役之后,王朝万世太平,青年都能博古通今,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老者都能颐养天年。到时候,这盛世,纵然我看不到,缺我一个林青阳,也值了......”
在他身边,赫然便是一口临时做好的棺材,纵然做工简陋,可那伏波将军林青阳灵柩九个字,却犹如鬼斧神工一般,深深镌刻进了木头之中。
“爹爹,爹爹,孩儿背完岳阳楼记爹爹便跟孩儿讲故事好不好?”
“好,今天就讲豫让漆身吞炭的故事。”
“唉,爹爹怎么又讲这个啊,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整天不是春秋便是战国,不是战国便是竹林七贤。能换个故事吗?”
“哈哈哈,我的乖孩儿,爹爹成日里来不厌其烦跟你讲春秋战国竹林七贤。只是想让孩儿你知道,倘若有朝一日,大义和生命摆在你面前,我更希望孩儿能记起爹爹的话。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但是也不是愚笨地记得这些,如果有更大的事情需要一时的忍辱,那便也不必要为了眼前而牺牲自己。爹爹自古以来读到那春秋战国时期的史书,总觉得那些名士将头颅视作草芥,甚至为了愚忠而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不妥。但是后来,爹爹慢慢领悟到了,在真正的大义面前,没有人是愿意躲闪的。爹爹也希望你能一辈子好好生活,在爹爹的庇护之下茁壮成长,但是,爹爹就怕乱世来临,爹爹,也就不能护着你们了。”
“孩儿知道,爹爹放心,孩儿虽头脑愚笨,但是爹爹言传身教,孩儿早就记在心里。”
林青阳摸了摸林胤的头,怀中倍感欣慰。
思绪被牵扯到往昔,前方的路太漫长,但是好在一开始,他就已经早早预料到了如此,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也正如宗家弟子林垚所言:“林家盘踞川地,根基稳固,兵精粮足。若固守川地,十年不可攻破。”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
也是在他走后不久,川地都尽相传唱着“三江源头活水流,二水中分白鹭州。”童谣,不知预示着什么。
而他也不知道后事如何,更不会知道后来川地遍地是他的祠堂,而他林家,也出了六位大将,人称蜀汉六庭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