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临长江南岸有一山,名曰蛇山,山上一楼,便是这闻名天下的黄鹤楼,此楼始建于东吴,最早不过是夏口城一角不起眼的眺望楼,后来逐步成为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之所,自唐时起以颇具规模,然战火频繁,屡废屡建,至今则有“国运昌则楼运盛”之说。
千璇按照和孙作儡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这里,发现此时黄鹤楼里早就宾客满堂了,孙作儡此时正在和几个富商打扮的人谈笑风生,他此时穿着一件合身的交领浅黄绣花长袍,把他修长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来,他没有戴头巾,只是用一支玉簪将头发扎起,显得有些凌乱,尤其是两鬓的头发,发梢处微微卷起,着实有些不修边幅,不过他那张俊俏的脸弥补了这一点不足,总体上来说,他依然给人一种精致的感觉。他见到了千璇,便撇下了那几个富商,径自走到千璇面前伸出双手笑道:“千先生果然来了,欢迎欢迎。”千璇道:“孙公子客气了,不过您似乎还有客人在那里,就这样把他们丢在那里不大合适吧?”孙作儡回头地看了一眼刚才和自己交谈的几个人,眼神里充满了鄙视与不屑,然后又回头面向千璇,此时他的表情也转换为一种友善和蔼的样子,道:“那些个下等货色怎能和千先生比,千先生有所不知,他们不过是这武昌府附近的几个土财主,平日里一毛不拔,这次来参加这宴会也不过是想趁机钓名浊利给自己留个善人的名声罢了,不过呢,这些傻瓜的钱如果能被我们用来帮助那些需要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千璇道:“此言不虚,但是千某仍有一个问题,据千某了解,那些和孙公子属于盟友关系的豪强们几乎全在那日桃源楼一事后销声匿迹了,今日这黄鹤楼里的满堂宾客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孙作儡笑道:“既然千先生都发现了,我也就不隐瞒了,的确经过那日桃源楼一事后我们这些人里瞬间少去了许多,不过剩下的人还要继续奋斗不是吗,在下这次举办这次宴会也正是这个目的,为的从这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阔佬们手里扣出一些银子,拿来更好地造福这湖广百姓。”千璇抚掌道:“如此甚好,那千某在这里祝孙公子马到成功了。”他不需要继续问下去,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孙作儡的用意,那理想国的人不仅对武昌府的地形如此熟悉,还能随意出入桃源楼这类平常百姓无法进入的地方,那他们明显更有可能就伪装在这些富商财主之中,孙作儡这一个办法表面是在募集筹款,实则是帮助自己把那些富人聚集起来,好让自己暗中观察有何疑点。
这时众宾客都已就座,孙作儡起身道:“首先在下对各位员外肯光临于此万分感激,想必诸位都知道我们今天聚在一起,是为了这湖广万千百姓的今后.....”他话还未说完,就有一个大腹便便的财主起身打断他的话,千璇抬头看这个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座肉山更合适,因为他实在是胖的不像话,而且还长得特别的高,恐怕有九尺有余,他的脑袋不夸张的说,和一头够过称的肥猪的脑袋差不多大,满脸的横肉,嘴上还沾着方才吃掉的食物的残渣,穿着一件金钱纹大褂,敞开着扣子,其实以他的体型根本就扣不上,里面套了一件类似深红色的小袄,千璇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因为上面沾满了菜汁、美酒和其他的油渍,已经让人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这座“肉山”道:“行了,孙公子,我们今天聚在一起不是来听你说闲话的,那些穷棒子的日子怎么过都无所谓,和我们又有些什么狗屁关系,大伙儿是看在你是这武昌府第一大家族孙家的现任掌权者,以及你那早就坟头长草的老子的面子上才来的,你倒好,净说些屁话让大伙儿听,未免不太妥当吧?”他的话语粗俗,语气中含有一副盛气凌人的调子,但在座的其他富翁们却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孙作儡一声不吭,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怒视着这个家伙,不过很快他就克制住了自己,换成了一副笑脸道:“田员外说笑了,你想啊,你为这百姓做了好事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积阴德不是吗,往后这阎王要问起来,也是功德一件的事。”那田员外把手一摆:“得了,你小子也别消遣我,你才进地狱呢,老子只看这辈子,你叫我们来,为的是给那些穷鬼筹款,可是我们花了银子能拿些什么好处,你要是说不出来,银子?嘿嘿,屁都不给你。”他这话一出,其他的财主们也纷纷附和道“对,没错”“这年头,谁家还有闲钱去给穷鬼花,吃饱了撑的”“叫我们白捐款还不给好处,你脑子被驴踢了吧”,一时间污言秽语尽数而来,那些富豪们有什么难听话就说什么,千璇看向孙作儡,见他一脸苦笑,情绪低迷,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他正准备起身帮忙劝说这些人,可是孙作儡给他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就继续坐在了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些叫嚣着的富翁们。
只见孙作儡振作了一下精神,干咳了两声,道:“当然不会让各位白白帮忙,若是各位肯不吝相助,我这里开出的好处总体上还是很诱人的。”一个满脸麻子浑身穿金戴银的财主起身嘲笑道:“你还能开出什么好处,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谁不知道你家自从你老子那一代开始就不断地往外赔钱,据说你们爷俩儿把你们孙家的家业已经挥霍的所剩无几了,要不然你还用找我们筹款,你居然说能给大伙儿好处,这不是在逗我们玩吗?”他的话一说完,又引得这些人哄堂大笑,不过这次孙作儡没有再陷入尴尬,他不慌不忙道:“的确我现在给不了各位直接的金银财宝,可是我这里有更好的东西,现在就放在这黄鹤楼的最顶层,相信在下,诸位绝对会对它满意的。”他这话倒激起了那些财主富豪们的兴趣,他们纷纷起身要往楼上去,孙作儡却提前一步挡在楼梯处,道:“请诸位稍等,这样东西不能这么多人一下子都来看,得一个一个来,那么,谁先上来呢?”只见人群的后方有一个庞然大物粗暴地挤开了两边的人,他移动时整个地板也在咯吱作响,千璇一看,这个庞然大物正是方才宴席上嘲笑孙作儡的那个田员外,只见他走到孙作儡面前喘着粗气道:“让老子先来,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秘。”孙作儡笑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自然,那就请田员外和我上去看宝吧,至于其他诸位,还请先在这里稍等,千先生,”他看向千璇,接着道“能麻烦您在这楼梯口帮忙看一会儿吗,免得有些不守规矩的人窜上来。”那些财主这才发现了千璇,只见千璇微笑道:“这件事还请孙公子放心。”于是孙作儡点了点头,和那田员外一起上了楼。
那些富翁们上前围住千璇问道:“这位小哥方才没有怎么注意,不知怎么称呼,刚才听说你姓千是吗?”千璇笑道:“正是,在下姓千。”那些富豪也笑道:“真是巧,我们也认识一位千爷,不过他可比你厉害多了,你是个跟在那姓孙的小子后面的跟班,那位可是大人物,是传说般的存在。”千璇问道:“那不知那位千君是何方神圣,能被诸位这般称赞?”那些人以一副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鄙夷道:“啊,‘千面佛’千璇老爷都不认识吗?”实际上当时天下,除了江湖人士外,无论民间还是宫墙之中,谁人会不知千璇的名字呢,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把他当作一个传说,一个不存在的虚构人物,所以他们总会添油加醋的给千璇加上一些他们自己觉得听上去很厉害的名号。
千璇微笑道:“实不相瞒,小可就是千璇,只不过那‘千面佛’的称号就免了吧。”那些财主一听这话,差点连眼珠子都要惊掉了,他们急忙揉了揉眼睛,重新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千璇,他头上裹着一层廉价的头巾,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灰色软绢长袍,腰间配着一块说不出名字的怪玉,足蹬一双长靴,看他相貌平平,虽说气质极佳,浑身上下也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是还是跟那些人想象中的千璇有着天壤之别,不过谁会平白无故冒充有这个胆量去冒充千璇呢,这些人想到刚才对千璇说话的态度傲慢,顿时吓得冷汗直流,一时间竟统统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千老爷恕罪啊,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触犯了您老人家,您可别往心里去啊。”说罢,他们在地上一个劲地磕着头。千璇上前搀扶道:“诸位何必行如此大礼,千某虽一介山野村夫,也知晓诸位方才不过是和小可开玩笑罢了,怎么会为此迁怒于诸位呢?”那些财主见他没有生气,便都爬了起来,站在那里赔笑。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嘎吱”的响声,千璇和那些人抬头一看,就见田员外和孙作儡携手而下,那声音正是被田员外硕大肥胖的身躯压得苦不堪言的楼梯发出的呻吟,此时田员外的脸上已经没了那份傲慢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谦卑的表情,二人下了楼梯,田员外对孙作儡道:“那么小的捐一千,啊不,三千两银子,您看够吗?”孙作儡笑道:“田员外肯为这湖广百姓出这么大一份力真是太好了,足够足够,那这次就先捐三千两,以后再要找您筹款的话数目再面谈好了。”田员外忍不住叫出了声:“什么,还有下次啊?”孙作儡笑道:“怎么了,田员外家大业大,这点钱也会为哪吗?”田员外慌忙摆手道:“不会,不会,嘿嘿,孙公子您放心,要钱有的是,您尽管来拿好了。”孙作儡拍着他的胳膊道:“这才对嘛,那就多谢田员外了。”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千璇在内见到这田员外态度突然大变,不知道孙作儡究竟是给了他什么样的好处,千璇心想那所谓的好处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但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田员外又小声试探性的问道:“那么请问孙公子,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孙作儡笑道:“当然可以,不过田员外可别忘了那银子。”田员外连声道:“不敢忘,您放心,绝对不敢忘。”说完狼狈地离开了现场,孙作儡目送着他离开,随后转过脑袋对着其他富豪道:“那么,下一位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