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千璇这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就是千璇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思考着些什么,一方面来说,他终于找到了一直追踪的理想国的藏身之所,好不容易来到了他们的巢穴,他本应该为此感到兴奋,可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而另一方面来讲,他现在是以单枪匹马独闯龙潭虎穴,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照理来说他本当感到害怕或者是无助,然而他看起来却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千璇抬头看向高台上的那些人,笑道:“诸位如此盛情倒是让千某有些却之不恭了,不过诸位为何会引导千某来到此间,可否赐教一二?”那个自称为议长的人也笑道:“这点不难理解,在下不妨先提示一下千先生,其实从您踏入这武昌府境内后,一直以来都在我们的观察之下,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想必对千先生来说这些话足够让您明白了吧?”千璇听了他的话,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他实在是无法相信这点,所以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那个自称议长的人见他这样,继续笑道:“看样子千先生果然已经猜出来了,没有错,我等请您过来正是为了邀请您加入我们。”千璇对他笑道:“阁下说笑了,千某何德何能阁下居然要千某入伙。”那个议长道:“千先生说错了一点,这并非在下一己之见,而是我等理想国众人票决而定,此乃众望所归的结果。”
他不等千璇作出回答,就接着道:“说实话,其实最开始我等并没有这个想法,最初我等派出刺客的唯一目的就是将千先生您送入坟墓,但您的表现确实让我们眼前一亮,让我们发现您不论是身手还是头脑都有许多过人之处,于是在下在议会上提议,决定与千先生您化敌为友,让您加入理想国,不过当时的议会的表决结果同意与反对正好各占一半,所以最终我们决定再观察您一段时间,顺便在这期间试探一下千先生到底有何手段,这也就是为什么您遇到那驱蛇人,至于那分批而至的刺客便是我们给您的最终试炼,以此决定您是否有资格加入我等理想之国,不得不承认,千先生果然乃是大才,居然通过了这等严苛的考验,在那之后在下的提案得到了议会的全票通过,这也就是为何我们会将您请到这里相见。”千璇默默地听完了他的解说,笑道:“有劳阁下告知千某这前因后果,只是您似乎忘了一点,那些被理想国杀害的性命不计其数,若想要千某苟同,请恕千某谢绝。”那个自称议长的道:“千先生若是仅仅因为这件事就拒绝我们,那可未免太肤浅了吧,您也是有识之士,总应该明白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简单的道理吧,为了我等大义,这点算得了什么。”千璇摇头道:“草菅人命都不算做什么的话,又会有何大义可言。”那个议长突然大笑起来,然后他对千璇鼓掌道:“说的好,千先生当真乃是忠良之士,在下果然没有看错,那在下问您一个问题,为什么之前不管是官府也好,还是您也罢,根本找不到我们的方位。”千璇道:“因为你们已经将这座城市布满了自己的眼线,明面上它或许还是归官府管辖,但它实际的掌控者是在座的诸位,这座城市已经处于你们的手心中,因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除非你们愿意。”那个自称议长的人继续道:“既然千先生懂得这个道理,那么您想必也明白,在城市的表面我们就拥有这等的掌控力,此处是理想国的心脏所在,在这里......”他故意在这里稍作停顿,看着千璇,千璇心里明白,他这是想要自己替他说下去,因为对手明知道自己的全部计划,却又依然对自己的无可奈何的样子,无非给人带来一种胜利者般的享受,这个人这时虽然戴着面具,但千璇似乎隔着面具都能想象出他那得意忘形的神情,千璇替他接着道:“在这里你们更是能直接洞悉一切,恐怕自从千某进来那一刻起你们就发现了千某的行踪,只不过你们故意不去理会千某罢了,原因是你们要引导千某来到这里,与你们见面。”
那个议长道:“千先生说的一点没错,不过您知道为何我们要在办完前面两件事后才叫您出场吗,理由很简单,我们想要让千先生看到我等这民主的政治,更多的了解理想国。”千璇道:“的确,你们凡是都是以众人共同决定的方式很新颖,在诸位提及捐款给湖广饥民时,千某更是有些糊涂了,诸位为什么要这样做,千某实在是不明白。”这个议长道:“其实很简单,我等理想国,乃是为了这大义而创立,为的是这天下的千万百姓,所谓不自由,毋宁死。”千璇问道:“请恕千某愚钝,千某还是不太明白诸位所做究竟何者天下万民有何关系,阁下所谓的大义又是何物。”
那个议长干咳了两声,向千璇解释道:“千先生你不知道,理想国已创建了十余年,故而发展的根基牢固,但我等聚在一起,为的既不是发财,也不是为了避世,为的是这共同的理想,那就是建成这理想大国。”千璇疑问道:“理想大国?”那个自称议长的人继续解释道:“没有错,就是理想国,所谓理想之国就是不再有战争、压迫、仇恨的桃源,在这里的百姓之间互相关爱团结,人人都可以安居乐业,每个人都能各尽其能并各取所需,它是一片真正的乐土。”千璇笑道:“倘若世间真有这样的国度,那它无愧是极乐仙境了,不过即便是当今太平盛世,也达不到这等愿景吧。”那个议长道:“既然没有,那么我们就来创造这样一个国度,所以我等才需要千先生您这样的济世之才,一同构建这理想之国。”千璇摇了摇头,笑道:“阁下说笑了,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天下百姓,为了创建这桃源乐土,可是你们做的事情却与你们说的格格不入,这武昌府的数十条人命,断魂门里的累累惨案,有哪一件不出自诸位之手?”听了千璇的这句话,那些人居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笑声,里面包含着嘲讽的意味,千璇十分不解,但他还是脸上挂着微笑站在原地。
这个时候那个所谓的议长又举起一只手大声道:“议会之上保持肃静。”其他人听到了这话之后,笑声戛然而止。那个自称议长的人对千璇道:“失礼了千先生,可是您知道方才为何这些朋友们会嘲笑您吗,正如在下方才所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我们杀了那些人也是有我们的道理,如果以千先生您的聪敏才智肯定能理解这其中原因的。”千璇的脑中飞速思考着:不管是先前的命案也好,还是后来断魂门的惨案也罢,他们下手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朝廷的官吏与江湖上习武的门派人士,加之他们刚才说自己要建立一个理想的新国度,想到了这里,千璇的内心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他看上去依然面部改色,他早就喜行不于色了,别人根本没法依靠他的表情推测出他的想法与情感,他笑道:“假使千某没有猜错的话,诸位之所以只向朝廷官吏和习武人士下手,而且对付习武人士时专门使用朝廷扑快的手段,对付朝廷官吏只使用江湖手法的原因,就是为了挑起这二者间的矛盾。”那个自称议长的人饶有兴趣地听着,道:“说的一点不错,所以呢?”虽然千璇很不想说下去,因为他打心眼里厌恶这条毒计,不过他最后还是说了下去:“朝廷本来就将这些习武人士作为眼中钉,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之下,这些习武人士更是成为了影响治世不稳定一个重要因素,所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朝廷不会去管是否真的是这些人所为,必定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剿灭这些习武人士,同时告知天下,江湖人乃是破坏太平盛世的毒瘤,进而彻底消灭天下所有的江湖人士,而那些习武人士本身大多就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为了自保他们必然会揭竿而起,一呼百应,这样下来天下就会陷入兵戈扰攘的局面,不过以朝廷的实力,那些江湖人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朝廷剿灭他们只是单纯的时间问题,可是你们真正需要的就是一个时间,通过这段时间,你们在暗中招兵买马,再趁虚而入,好借此坐收渔翁之利。”那个自称议长的人对千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千先生不愧是名贤才,竟如此神机妙算。”千璇却道:“只是若是出此计策的话,诸位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那些人都感到很疑惑,这次不等那个议长问话,他们就纷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璇道:“诸位细想,倘若诸位整备军队与朝廷开战,那必然是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且不论谁胜谁负,那在塞北虎视眈眈的瓦剌、鞑靼,以及西南的那些土司和乌斯藏人,甚至是海外的倭国,他们中哪个不是狼子野心,觊觎中原已久,在那兵荒马乱之际,这些人趁火打劫,莫要说尔等的理想之国难成,到那时这中原的黎民百姓纵然想要保全身家性命也难于登天,就算诸位不去在乎这些,当今天下难得有次安定之世,你们反而要让百姓再度陷入战争的恐惧之中,还在这里妄谈谈乐土,恕千某无礼,行乱臣贼子之事却自称正义在这里夸夸其谈,着实让千某目瞪口呆。”千璇这一番话说出,显然激怒了这些人,他们怒吼着,用手指着千璇不停地咒骂,那个议长却似乎表现得很冷静,他举起手厉声道:“议会之上保持肃静。”见到他发话,那些人只好闭上了嘴,乖乖地坐回座位。
那个议长顿了一顿,道:“千先生讲得头头是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等本来都是衣食无忧之人,为何舍弃这安稳的日子不过,反而铤而走险,做一个您所谓的‘乱臣贼子’呢,这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才不是一家的天下,那王侯将相何德何能,骑在百姓的头上作威作福,我们要的也并不是推翻他们以后再立一个皇帝,而是建立一个真正的由万民做主众生平等国家,在那里,每个人都将获得绝对的自由,为了这个信仰,何惧那些损失?”千璇道:“所以千某才认为你们这是在自相矛盾,既言为民,却又不惜民之疾苦,阁下说了这么多,例如所谓的自由之类的话,在千某看来,不过是在诡辩罢了。”
那个自称为议长的人终于也忍不住了,他对千璇发出一连串的话语,厉声道:“千先生,在下奉劝您识时务者为俊杰,说我们穷兵黩武,难道我们就非要解除自己的武装,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给那坐在龙椅上的猪拱手相送吗,假如我们真的渴望这份自由,真的想要将这份美好实现,而不是仅仅满足于沉浸在一个幻想中,我们就更应该发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斗争下去,您说当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别被他们的一点蝇头小利出卖了,好好想想吧,他们表面上装出一副仁慈的样子,为的是什么,到头来不过只是一种压迫者的统治和征服手段,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压迫者们哪次不是叫民众代其受过,兴也好,亡也罢,自古以来都是王公贵族得利,百姓何时真正的享受过他们本当身为人应有的权力,难道统治者们真正的爱民还需要派出他们的军队,让他们的鹰犬监视着百姓,就算如千先生您所说,当今四海升平、万国来朝,此时本应马放南山、刀枪入库,难道说在这时,天下还有其他敌人需要这等庞大的军队来对付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那些正是用来囚禁我们的枷锁,您说,若这千军万马不是用来迫使天下人臣服的工具,它们还能用来干什么,皇帝他是不会理解的,难道说没有人在他的御座前低三下四的恳求过他吗,就像天下那些百姓一般,他们是不曾跪倒在那些官吏面前哀求他们停止暴行吗,根本就不是,是因为这些位高权重的家伙们从心底里就在蔑视我们,民众的哀求与妥协只会换来他们变本加厉的暴行与侮辱,天子只不过是轻蔑地一脚将百姓踢开,那样的话,我们除了用武力的手段,还有什么方法,那些压迫者唯一惧怕的就是武力,因为这样会使他们的统治根基动摇,您说我们草菅人命,但那只不过是为了建设这真正的乐土的必要手段,除了它,我等别无选择,因为不自由,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