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夜,与家乡的夜还是不一样的。
太暗了。
吕思归一言不发,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赶到丁凉隐藏的地点,也不和他解释什么,拉起他就走。
丁凉看他没说话,也什么都没问。
回到居所后,闭上房门,丁凉虽然夜视无碍,但是为了吕思归,他还是点上了一盏油灯。
平日里一直说说笑笑的吕思归看上去疲惫极了,进了房门后,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般的瘫坐在地上,连一步之遥的椅子都不愿坐上去。
丁凉觉察有异,吕思归的表现让他有些担忧。他想了想,为吕思归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他,然后开口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吕思归接过茶,轻轻地饮了一口,将他在麻府看到的一切讲述给丁凉知道。
听到麻府全家都中毒而死之后,丁凉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这实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但是理解起来却非常简单,那就是除了他们之外,有另外的人盯上了麻府的潜龙珠。
潜龙珠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而难得的至宝,顾名思义,宝珠内蕴藏了一股真龙之气,藉此宝珠,武道巅峰的武者便可轻松突破天人极限,成为天人级的高手,到那时,便是陆地神仙一般的存在了。
可是,即使是为了这样的绝世奇珍,灭人满门依然显得太过狠毒恐怖。
吕思归突然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忍不住的流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在水井中下药,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丁凉一愣。
“如果他们不是全都昏迷了过去,那个魔鬼也不会这么顺利吧?”吕思归抽泣着,声音哽咽,他的内心被愧疚与悔恨填满了。
“也许,不会...都死...”
丁凉不是第一次见他哭,但是他感觉到了吕思归发自肺腑的痛苦。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在想,他为什么哭?即使那些人没有晕过去,按这个人的行事手段,这一家人估计也很难会有活口。
如果是因为间接的背负了杀人的罪孽而感到愧疚痛苦,那像他这样的杀手,他又会怎么看待呢?
看着哭泣的吕思归,丁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养的那只兔子。
在他很小的时候,地府中的恶鬼们给每个孩童一人一只小动物,有的是小兔子,有的是小鸭子,有的是小狗。
他们虽然从那时起就常常被泡在药水中,还被逼着吃很多很苦的药,可是毕竟还是孩子,受到折磨的可怜孩子,看到这些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哪里会有不喜欢的?丁凉很爱他的兔子,有时候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喂他的小兔子。
当时,他的哥哥陈念凉悄悄告诉他,别这么疼爱那只兔子,他没有听。
一段时间之后,地府的恶鬼,要求孩子们亲手杀死自己养的小动物。
......
结束了这段不愉快的回忆之后,丁凉的心中也泛起了一股酸楚。他看着捂着脸的吕思归,蹲下身,笨拙的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这不能怪你。”
他实在不会安慰人。
可是他的确给了吕思归一些勇气和力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继续讲述麻府的见闻。
听到潜龙珠已失窃,丁凉并无反应,发生了如此奇怪的事,吕思归无恙已是万幸,宝珠的事不能怪他,至于那件事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总会做到的。
可是当他听到桌子上的墨玉牌的时候,他突然惊的站了起来。
这下轮到吕思归吓了一跳。
他认识丁凉也算有一段时间了,这个人的脸冷得像冰一样不说,行事也十分谨慎沉稳,他从没见过丁凉惊慌的样子。
那天在土匪窝里,他看到那只古怪恐怖的嗜血小怪物时,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而听到这个古怪的玉令,他竟然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虽然是站,但是吕思归相信,如果他的腿脚完好,刚才那一下他肯定会跳起来。
“你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被安慰的一方很自然的转变成了安慰人的一方。
“墨玉,黑海...是黑海玉令。”
丁凉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他突然也很想坐在地上,于是他坐在了吕思归的身边。
吕思归瞪大了眼睛,丁凉这个人很爱惜衣服,平时看到有灰都会立刻掸去,现在居然做到了地上?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丁凉便开口了。
“你不用难过了,这些人的死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他们还得感谢你,让他们可以在睡梦中死去,不必受苦。”他转头看着吕思归,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吕思归抽了抽鼻子,疑惑的问道。
“黑海玉令,是地府的宣告,他们要现世了。”丁凉叹了口气,他本以为自己逃走之后便与地府再无瓜葛,没想到恐惧根深蒂固,依然存在他的心中。“既然地府现世,那麻府的这些死人,只是个开始。”
对大多数武林中人来说,地府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庞然大物,是隐于地狱中的神秘杀手国度,吕思归也不例外。
胆子并不大的他,突然十分庆幸自己没有贪财的取走那枚黑海玉令。
一股暗藏磅礴的恐惧占据了两个少年的内心。
灯火摇曳,随夜风摇乱了两人的影子,如两人的心绪,慌乱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