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底下有这么几种人耳朵最灵,码头上的船夫,酒馆里的伙计,接送往来过客的娼妓和城脚下的乞丐。这些人每日里看着各色人物,听着八方事迹,最妙的是这些人看似只是江湖里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其实却正是这些人构成了偌大的江湖。
“晓儿,你若是想看英雄,都不必走远,只要找一家酒馆走进去,点一壶小酒,眼睛一扫,满眼里都是英雄!”锦元城里,李夜墨带着钟晓走进一家酒馆。一楼的七八个桌子都坐满了,店家在三面墙上都围起约两步宽的悬廊充作二楼用,加上围栏扶梯,又多了五六张桌子,二人就在二楼挨着栏杆寻了个位置坐下。
钟晓摇着手里的杯子,撇撇嘴道:“那怕是你喝多了黄汤,灌晕了脑袋,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英雄!?”
“欸——非也!晓儿你知道吗?那些个秃和尚,看街上随处都是光头,那些个臭道士,听人人嘴里都唱着天尊,英雄啊,也是随处可见,只要你想见,在这家小酒馆里一扫,就有不少的英雄呢!”李夜墨道。
钟晓嘻嘻笑道:“那你给我指指,这酒馆里那个是英雄好汉。”
李夜墨压低身子,得意的指了指楼下正北贴墙的桌子,一个白衣胜雪,眉眼黛似星辰的年轻公子,身边立一杆白枪,枪头用牛皮套裹着,正和两个蛟眉虎眼,豪爽不羁的中年汉子坐在一起,使海碗拼酒。李夜墨悄声道:“晓儿你瞧,那白衣的便是蓉城赵家的白袍银枪赵无双,祖上是汉昭烈帝手下的忠勇将常山赵子龙,一手七探盘蛇枪迅猛轻灵乃是枪中之王,听这里的童谣唱的‘将门虎子入江湖,一杆白枪使人服’,说的就是他,那两个穿褐色衣服的好汉是他的结义把兄,左边的是大哥金眼豹薛成,右边的是二哥镇江蛟郭奉,便是童谣下半首唱的‘金眼豹子摘虎须,镇江蛟能踩龙头’,这三人在江湖里鼎鼎大名,算得上英雄吧?”
钟晓笑着摇摇头道:“这童谣威风是威风,但愿不是他们自己编的才好,还不如你飞蒲草的大名,简单又不遭人妒忌,不然若刚好碰上叫钻山虎,翻江龙的听见这童谣,莫名其妙发现自己就被拔了胡子踩了头,还不找金眼豹,镇江蛟他们大打一场,哈!看看谁拔谁的胡子,谁踩谁的头!”
李夜墨也笑起来,道:“晓儿,你这话真正在理,江湖里的名号倒是真有好些是自己编来的,只为报上名号时威风凛凛,也不妄人家说两声‘久仰大名‘,你是没见过那些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们,有一连给自己起上十几个名号的,今天告诉别人自己是轻身草里飞,明天是潇洒水上漂,后天又成了俊逸雪无痕,有旁人不巧一连见了他两次,还诧异提醒他,咦,你哪日不是叫插翅飞虎秃毛鹰吗!”
“所以说如果非要按名号排英雄,听童谣论好汉,这英雄才真是随处可见哩!”钟晓说着一指李夜墨扑哧笑道,“还有……哈哈——好哇!我可是知道了,原来你以前叫做插翅飞虎秃毛鹰!”
“呸呸呸!晓儿,这可就冤枉我了,这个人是我胡编来的,我可从没起过这么不要脸的名号。”李夜墨一脸怨苦道,说罢又嘿嘿一笑,“不过我家雀儿的名号——天下第一青眼神鹰倒是这个调调……”
“哈哈,到了外面就编排起自己的师弟,下次再见到一道鹤前辈,看我不告你的状!”
“千万别啊晓儿!雀儿要知道了非和我拼命不成。不过晓儿,有些人的名号确实会夸张些,不过这三个人可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在江湖上可没少听他们的传闻。”
“那些传闻?”
李夜墨举起一支筷子,摇头晃脑道:“扶弱助困,义薄云天,天下英雄,莫不如是!”
“嘻嘻……若能莫不如是,真是天下幸事!”
“那是自然,坏人各有千秋,英雄如出一辙!晓儿,我也是真没想到,这一家小酒馆里竟能遇到这么多江湖好汉,晓儿你瞧那一桌穿云纹的男女,是你母亲家西山剑宗的。”李夜墨指了指楼下正中的桌子,钟晓一瞧,那是对和他们一般年纪的少年男女,小酒馆里都是四张长凳围一面方桌,那对师兄妹分坐在桌子两边,面对面坐着,师兄面白身长,此时正眉飞色舞地给女孩讲些什么,师妹清瘦秀丽,静静抿着嘴偷笑,两人身上都配着短剑,看起来又是一对江湖侠侣了……钟晓脑袋里突然想到:别人恐怕也是这么看李夜墨和自己的呢!不由得俏脸一红。
李夜墨还在对着楼下指指点点,“那一桌穿乌麻长衫应该是碧血堂的人,他们总是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干点什么,哦……对了,那一桌背九环刀的应该是虎刀门,那一桌带宽剑穿道袍的该是泰山派……”
“他们都有各自的地盘,料想平日里也不会聚在一起吧?”
李夜墨压低嗓子,神秘道:“摘星玄叶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夜墨和钟晓都觉得一说出这五个字,就有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小二快来,找个好位置,黄少爷给你们赐赏钱来了!”门口招招摇摇走进来五六个人,簇拥着一个形貌丑陋,弱不禁风,却浑身锦绣的贵公子,就是说话人所说的黄少爷了。
黄少爷脸色发白,早让酒色掏空了身子。黄少爷旁边贴身跟着的,是两个身材高大,步伐稳健的中年汉子,两只手厚的像馒头,明显是练家子出身,另外还有三个奴仆装扮的跟班。
李夜墨指着其中两个练家子低声笑道:“晓儿你瞧,又来了大人物,那两个家伙是嵩山派上一辈的高手,九尺松魏齐缙,盖云柏陆齐空,艺成后就留在了锦元城,也算得上一方英雄。”
钟晓好奇道:“那他们怎么和那小少爷混在一起?”
“诶!咱们习武之人也要养家糊口的,从师父学得一身好武艺,出来以后或是街头卖艺,或是镖局走镖,或是开武行做武师,或是入个帮派在风月场当打手,还有这样进一些大家族里保护这些小少爷,都是些谋生的出路。”
“黄少爷您来了,快、快里面请!我可给您在二楼留了个通风的好位置……”小二一听是黄少爷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在楼梯上就招呼起来。
“呵!你们是嫌今天生意好了?敢这么随便安排起本少爷了,平日里的赏钱可都喂到狗肚子里了。”黄少爷带着一行人大步走了进来,摇着扇子四处张望。
“哎呦……小的怠慢谁也不敢怠慢黄大少爷您啊,不过黄少爷您瞧这一楼都是人,又酸又臭的,二楼我给您留了雅位,桌子早都给您擦亮了!”小二媚着笑脸迎了过来。
黄少爷嘿嘿笑了两声,把扇子别在腰里,摆摆手道:“那可不必,我自个寻了个雅位。”说着走向一楼中间西山剑宗那对师兄妹的桌子,拔腿就坐在了那瘦师妹的左边,用手扯起瘦师妹的衣袖。“嘿嘿,西山剑宗的武功也就一般,不过这衣服是真好看,尤其是穿在他们漂亮女弟子身上,鼻子凑近一闻……呀……哎呀……我不行了……好妹妹一股子兰花子香!”
那瘦师妹厌恶的蹙着眉头,猛扯回自己的袖子起身想走,魏齐缙抬腿就坐在她右边的长凳上,脚不歪不斜正踩住她的裙子后摆,裙子后面被巨力拉扯,让她又跌坐回长凳上,这次任她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魏齐缙脚上用了暗力,仿佛一座山压在了裙摆上,瘦师妹用力扯了几次也不能扯出。
钟晓远远瞧见瘦师妹似乎对着黄少爷低声讨饶,又骂了些不怎么难听的话,左右的江湖众人始终一言未发,急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只能抬眼看向自己师兄,左边的黄少爷又乘机抓住的她的手,“瞧瞧!瞧瞧!哈哈——我的小美人都要急哭了!快让大爷疼疼。”
那师兄自从黄少爷坐在他们这一桌,就一直浑身颤抖的低着头,此时忽然瞥见瘦师妹的一双泪眼,身子抖的更加厉害,咬着牙,手一点点去摸腰间的短剑,可惜剑还没拔出,陆齐空就坐在他旁边的长凳上,用手压住他的剑柄,低声耳语道:“不关你的事,还是不要管的好。”
师兄霎时脸色煞白,身子抖如筛糠,几乎要从长凳上掉下去!悄悄抬头,看了眼被黄少爷抓着手,拼命挣扎、哭得梨花带雨的瘦师妹,又赶快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