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仁满面堆笑。
“陛下天潢贵胄,自是要读‘帝王书’、学‘帝王事’,哪里能拿寻常士人来比呢?”
顾柷看着吴仁仁一脸谀谄的表情,终于确认自己这回是遭了真报应。
“想要朕不比,就让‘史馆’重新修份完好的送来!”
顾柷一面说,一面慢慢坐了起来,“其他的不急,先将《地理志、《河渠志并《食货志呈一份上来。”
“再挂副《坤舆图到朕的书房里,《坤舆图要大、要全,周边邦与我大盛地貌的《坤舆图要各式一份,且须得将山脉河流式式标注齐全,不得有误。”
吴仁仁一一应了,又不免在心底暗自揣测了一回小皇帝的实际用意,面上却道,
“奴才这就去宣旨,陛下要不要先看一看新送进来的一批‘万寿节’贺礼?”
顾柷心道,这看贺礼倒是一个能打探情形的好时机。
这够得上资格给皇帝送寿礼的,定是朝中能说得上话的重臣贵戚。
“行,看便看罢。”
顾柷想了想,又特特地加了一句,
“这礼单太长,朕懒待看,给朕寻几个识时务又口齿利落的奴才过来,一样样地念给朕听。”
吴仁仁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过一会儿,便领着内造处的一干当差内侍给顾柷找来了几个颜容姣好、身姿盈盈的年轻宫女,娉婷袅娜地把寿礼一并铺排开来,迁莺巧语地一件件念了起来。
顾柷边听边问,三言两语间便把这个架空盛朝的元侯老清了个十之七。
他心下得意于自己的圆熟精明,不免又对周遭的这些所谓“古人”更生了一分厌鄙。
正疏慢间,就听那唱名宫女朗声报道,
“……进郭淳夫之《幽谷图一副!”
顾柷一怔,面前的两名宫女已缓步向他展开画卷,丹青妙笔的蕴意风流一下子便陈设在了顾柷的眼前。
“竟当真是郭熙所擅的‘卷云皴’!”
顾柷凝视着眼前的画卷,虽有些疑心这画究竟是不是自己在现代博物馆里见过的“真迹”,但仍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声。
“‘冬山惨淡而如睡’,郭熙名作,可谓是世所罕见了。”
顾柷一边说着,一边往画尾那方钤着“宣和宝殿”四个字样的朱文印细细打量了片刻。
“这是谁送来的?”
唱名宫女忙低头去看礼单。
“回陛下,是金吾卫上将军锡明大人。”
顾柷淡淡地“嗯”了一声,也没多吩咐甚么。
那唱名宫女便一连串地报下去,念到了末了却没见顾柷再在哪份寿礼上停留一刻。
刚听罢了礼单,吴仁仁又进来了。
“陛下,奴才方才忘了问一句,那《坤舆图,要不要在‘禁苑’里也摆上一份?”
顾柷没立刻答话,反朝那唱名宫女挥了挥手。
那唱名宫女便领着抬寿礼的一干人退下了。
“都行。”
顾柷这才道,“你看着办罢。”
吴仁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陛下,‘禁苑’大得很,奴才不知道该往哪间屋子里摆啊。”
顾柷撇了下嘴。
这是吴仁仁第二次在自己面前提起“禁苑”了。
“太傅身陷流言,朕无心追欢作乐。”
“流言自莲目使臣而起,如今实情尚不明了,陛下便极尽冷落莲目贡女,怕是更与舆情不宜。”
顾柷一脸深沉,觉得吴仁仁这话既像是在为安懋试探,又似是另有弦外之音。
“除我中原之外,西域佛教诸之民,皆以种姓群分。”
“这莲目贡女,定皆由低种姓中擢选而来,纵使眉眼再好,到底是褐肤黑皮,哪里比得上大盛女子的娇柔妩媚?”
顾柷充分运用起自己在现代学过的古印度知识,接着又话锋一转,露出一副希特勒式的歧视脸。
“朕何等身份,岂不知元精珍贵,如何能轻易授予这低等族姓的外邦贡女?”
吴仁仁盯着顾柷瞧了一会儿,忽然道,
“陛下往常去‘禁苑’时,也不大召寝外邦女子,依奴才看,陛下已然是够保重的了。”
顾柷顿时有些心虚,只是他面上不露,反更加蛮不讲理了起来。
“朕保不保重,朕自己知道,用得着你这奴才来多吗?”
吴仁仁低下了头。
顾柷想了想,复道,“不过念及你忠心,朕便勉强听你一回。”
“一会儿用了膳,就摆驾去‘禁苑’罢。”
吴仁仁忙应了下来,躬着身子退出去吩咐传膳了。
留下顾柷一人坐在屋里,对着“禁苑”这个地方慢慢滋生出一点儿好奇。
原来这小皇帝去“禁苑”,不全是因着荒唐好色。
可若是不为了寻欢作乐,大盛天子又为何偏偏要单辟出一个苑所归置外邦贡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