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懋是隔了一日才进宫面圣的。
或者确切地说,是入“禁苑”见驾。
他有近大半个月没见到小皇帝了,对大盛天子的变化自是一无所知,因此他看到吴仁仁被小皇帝打发来迎接自己时,心下着实小小地吃了一惊,
“怎地是吴大伴自己过来了?”
吴仁仁仍是一脸忧愁,近日发生的种种变故让这种若隐若现的忧愁成了他脸上的标志性表情,
“陛下在紫光阁西面听戏,怕安大人不认得路,故而特意拨了奴才来侯着安大人过去。”
安懋微微倾了倾身,
“陛下有心,只是这‘禁苑’的路,我多少还是识得的。”
吴仁仁不算是笑地笑了一下,
“安大人有所不知。”
他侧走两步,亲自为安懋挽起了车帷,
“陛下是忧虑安大人病体未愈,想亲赐御舆,又怕物议烦扰,这才说让奴才过来,为安大人领一领路。”
安懋皱了皱眉,折过身道,
“有劳吴大伴了。”
吴仁仁应了一声,果真躬下身来,恭恭敬敬地迎着安懋上了车。
接着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舆车一动,在四下无人的“禁苑”里发出轻薄的声响。
吴仁仁甫一坐定,就听安懋不咸不淡地问道,
“陛下当真是在紫光阁西侧听戏么?”
吴仁仁点了下头,
“当真。”
“清音阁专侍百戏,陛下何必另起台阁呢?”
吴仁仁给了安懋一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陛下一时兴起,写了出新戏,非要让宫婢演了来看,奴才想劝也劝不住。”
安懋又皱了下眉,有些疑惑地看向吴仁仁道,
“从前我竟不知陛下会写戏。”
吴仁仁回了一个同样疑窦的神情,
“是啊,莫说安大人,奴才自小伴着陛下长大,也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热衷俗乐百戏。”
安懋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
“吴大伴的话,我一向是很信的。”
吴仁仁腼腆地笑了笑,
“奴才说这些,着实是因为关心陛下的缘故,想来,安大人也一样罢?”
“自然。”
安懋顿了一顿,这一顿的间隙在吴仁仁看来相当滞长,
“按理说,为朝臣者,实不应与内臣私相授受,窥觑天子心意,可……”
吴仁仁未待安懋把这个“可”字后面的理由补充完整,就自顾自地接口道,
“可安大人既为陛下元师,又为当朝宰辅,有些要紧话,纵使旁人听不得,安大人却是一定要听上一听的。”
安懋心中越发生疑,他庄肃地看了吴仁仁一眼,道,“哦?”
吴仁仁一听这个疑问句,就放心地自行把安懋原本的一分疑虑扩大到了十分。
心头的话匣一开,他立时一五一十地将近日的所见所闻全数说给了安懋。
舆车缓缓行过苑中诸景,到达紫光阁前时,吴仁仁又斟酌着补充了一句,
“奴才乃阉宦,不比安大人能亲得佛缘临照于身,因此奴才疑惑,陛下近来种种异举,莫非是……佛心所开、脱胎换骨了?”
安懋着意地睨了吴仁仁一眼,
“‘脱胎换骨’是昔年慧可祖师求拜达摩前的神兆,陛下已承天命,何来‘得悟’之说?”
吴仁仁被这一眼看得矮了一截儿,
“安大人说得是。”
此时舆车停了下来,吴仁仁偏着站起了身。
他刚想伸手掀帘,就听安懋开口道,
“吴大伴有此一问,难道是因为陛下近日常去‘万善殿’礼佛么?”
万善殿亦是“禁苑”一景,位于“西苑三海”的东岸,傍近“水云榭”,与紫光阁遥遥相对。
万善殿内供奉三世佛像,殿后还有一座千圣殿,殿上作圆顶而建,殿内供奉七层千佛塔,是盛国历代天子禁内礼佛的好去处。
“这倒不然。”
吴仁仁侧过头,认真答道,
“莲目使臣一案悬而未结,陛下近日倒不曾去过‘万善殿’。”
安懋点了下头,道,
“多谢吴大伴告知。”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紫光阁正门下了车,由吴仁仁引领着,穿过正殿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