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赞的确生得其貌不扬。
一张庸常的脸上平平淡淡地铺排着圆钝的五官,中等身材加上微胖体型,连身上的锦鸡补子官袍都没能给他多添上一份锐气。
用顾柷的衡量标准来看,汪赞长得特像当年那拨永远聚集在北影厂门口等戏的群众演员。
“臣工部尚书汪赞,参见陛下。”
小皇帝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道,
这哥们穿这一身古装,再加上低眉顺眼的模样,真的好像一个好不容易拿到“中特约”角色的群演在大导演面前拍第一场戏哦。
“外头的雪下得这么厚实,朕在禁苑之中,连一声鹘鸠叫都没听见。”
顾柷叫起了他,又用《左传中“鹘鸠为司事”的典故梗故意挤兑道,
“汪卿却不畏寒苦,亲来奉圣献佛,可是勤勉。”
汪赞恭敬应道,
“陛下谬赞了,礼佛之人自当如此。”
“昔慧可立雪以求达摩慈悲,释尊修道而于雪山苦行,佛门本有勤谨之念,臣不过是效仿其一二罢了。”
汪赞的声音也是疏庸的,听着有点儿能让人不自觉瞌睡的样子。
只是他一说起话来,他身上的平庸就活了,不但活,还活得十分灵动、有感染力。
这时候再去细看他的相貌,便会觉得那圆钝的五官之下,藏得都是中原士大夫独有的精明。
“汪卿这话说得,好像朕是那忍心看着慧可断臂的达摩似的。”
顾柷笑了一下,心想同样是修佛,这汪赞可比安懋俗气多了,
“再者,昔年释迦修菩萨行时,端的是绝形深涧,不涉人间,结草为庵,被鹿皮衣,经无量岁,一系心思惟坐禅。”
“而汪卿如今,持粱齿肥,跃马疾驱,食肉富贵,结紫绶于要,揖让人主之前,如何能说是效仿释迦修行呢?”
汪赞眨了眨眼,藏在平庸五官里的精明更活了,
“陛下岂不闻‘佛有三身’乎?”
“释尊亦乃父母所生血肉之躯,然其修行得道,既成而变,形为‘丈六金身’,福相庄严,供于庙堂而坐象筵,其形之灿烂,岂不比臣富贵百倍?”
“且古语云:‘圣人不相’,佛门之中众生平等,陛下又何必以‘衣冠禽兽’取笑于臣呢?”
小皇帝不自在地在位子上动了动,心道,这哥们还真挺会“听话听音”。
汪赞又道,
“百官衣着均绣动物补子,就如那庙中菩萨皆以赤金饰面,孔圣人尝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臣虽不如安太傅率意坦怀,但也不得不以圣人之言劝谏陛下。”
顾柷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哥们打眼瞧着挺能来事儿一人,怎么也偏帮安懋啊?
小皇帝也没太地位了,干啥啥不行不说,这随随便便来一大臣就能对他训诫个一二三四五的,还美其名曰是劝谏,换了哪个正常皇帝都受不了啊。
“澹台灭明的事迹,朕从前听太傅也讲过。”
顾柷决定把话题主动权再抢回来,
“说是圣人之徒子羽,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及公事,不至偃游之室、不入卿大夫之门。”
“汪卿既劝谏朕效仿圣人之行,自己也须得先修行得法才好啊。”
汪赞笑道,
“臣今日献佛,即为公事。”
顾柷奇道,
“献佛何以为公?”
“盖刳佛剡圣,以济世之不通也。”
顾柷纳闷了,这不是《易经中“刳木为舟,剡木为楫”的梗吗?
怎么被汪赞莫名其妙地用在了这儿?
“哦?不知汪卿所献何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