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柷眼中,陆梁鸿的问题并不是一个政治问题。
陆梁鸿的问题是一个“今时今日网文写手水平之低已经到了连基本常识都没有”的问题。
顾柷很是鄙夷地想,
手握重兵加投机失策,这个陆梁鸿竟然能在西南活到今天还履立战功,真是不可思议。
倘或放到穿越前的正史朝代背景,当年废太子一死,安懋就应该顺理成章地夺了陆梁鸿的兵权才是。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他一直坐大到今天这个地步。
“留侯画策,陈平出奇。”
顾柷温温然道,
“可无论是留侯还是陈丞相朕都没有,想来还是得仰赖太傅智计。”
安懋低头看去,只见小皇帝抚着膝上剑,不足为虑般地说得轻易,一对眸子却隐隐剥出些热烈的意味。
安懋的眼中闪过一丝羁靡,叹声道,
“皇上谬赞了,臣愧不敢当。”
穹窿无端闷响,吴仁仁举目望去,竟是暗渡寒鹧,羽翮擦出的阵阵鞭声。
顾柷吸入一口冰寒的空气,抬头缓笑,
“桓公用管仲,而国富民安。”
“朕虽不材,亦愿效齐公,太傅自诩,当比仲父身家清贵罢?”
安懋看着顾柷热烈而切盼的双眸,正想回他几句,脑中却昏蒙地浮现出另一幅场景。
同是这样的料峭严冬。
先帝坐在涵元殿中,两位皇子一坐一立,相伴左右。
自己身着绯衣玉冠,带着头一次入宫禁见驾的紧张站在廊下。
只隐约看见先帝伸长右臂推了推立着的次子,浅笑着让他拜师。
不想却是不可一世惯了的大盛太子嘴儿一撇,率先蹿下先帝的膝盖,三步并作两步地跃至自己跟前。
大盛太子仰起头,两眼亮晶晶的,与东天勾月交相辉映,全不似后来的阴鸷乖戾。
他问:安禹功,你教得了孤什么?
“管仲之力,力在‘九合诸侯而不以兵车’。”
安懋承揣顾柷的眉眼,一时竟分不清是非与否,只是引《论语中言推脱道,
“管夷吾之仁,臣望尘莫及,无力以答陛下‘射钩呼父’之愿。”
《左传中云:“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意指齐桓公置不追究乾时之役时与管仲的射钩宿怨,而任管仲为相,并立以为仲父,使之为己一匡天下而霸诸侯。
顾柷闻言心道,
这家伙还挺会拿乔。
说是说自己不如管夷吾,实则就是暗指朕不配当齐桓公嘛。
“太傅是在忌恨朕么?”
小皇帝握着剑柄,一双明眸动也不动地盯着安懋,
“忌恨朕登基日久,却仍不懂‘谗言入耳须臾离’的道理?”
安懋目光幽幽一闪,将手中陈述“鬼母案”案情的折子拢回了袖子里。
“臣不敢,这朝堂相争,本似冰炭同器。”
“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党同伐异在朝,风雨飘摇在野。”
他温和地凝视着顾柷的双眼,那若有深意的笑又分明是做给皇帝看的,
“依臣之见,陛下已经做得够好的啦。”
小皇帝皱起了鼻子,
“太傅这话,未免也太敷衍了。”
“这大盛官家上下,也不知是不是往日被太傅压克惯了,如今我临政薄德,才知这朝中大臣,几乎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孟圣人有云:‘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朝中肉食者皆‘养小以失大’,一口吃到嘴里的东西即便咽不下去也不肯甘心吐出来,谁在乎吃进嘴里的是汉质帝还是跋扈将军?”
安懋笑了一笑,形状睇好的眸子像是温养着芷兰璞玉,熨得人心尖一阵柔软,
“汉质帝幼弱,故而莽撞不慎,终遭梁冀谋害,陛下精思,不该妄自菲薄。”
顾柷终于觉出了不对来。
今日的安懋,与自己穿越过来后在台下安静看小皇帝唱戏,能句句与大盛天子针锋相对,又字字语重心长言带劝谏的安太傅实在是迥然如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