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众人都说废太子性情暴虐。”
小皇帝冷冷道,
“拜佛犹见人骨,焉能不移其性?”
安懋不答,只回过身,盯着袅袅青烟中释迦牟尼愈发迷蒙的佛容看了一会儿,接着,他双膝一弯,郑重地跪在了佛前的一只蒲团上,
“陛下不移其性。”
他双手合十,倾身躬拜,
“陛下虽见人骨,但仍以佛国旃檀与爱花白芍供之,不比废太子暴戾恣睢,毫无人君之度。”
顾柷心下了然,
原来这家伙怂恿朕和他来礼佛,是想搞封建主义教育啊。
朕说他一个状元怎么还神神叨叨的呢,原来是把佛祖菩萨看成小学生脖子上的红领巾了。
安懋直起了身,口中念念有词,既像是在背佛经,又像是在虔诚祝祷。
顾柷立在一旁,看着安懋认真礼佛的侧脸,心里陡然涌起了一股烦躁而恼怒的情绪。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一把扯起跪地而拜安懋,然后用京骂大声骂道,
——陆峥嵘你丫在这儿装甚么腔、作什么势呢?
——你爹和我爹当年还跟一伙同学一起进颐和园打砸,把万寿山上无梁殿外的那四排千尊琉璃佛头都统统敲光了,子孙后代还不是该当官的当官、该发财的发财?
——甚么因果报应、六道轮回,那全都是在愚弄老百姓!我就是穿越到了网文里,还不是当皇帝的命?
——你丫敢拿佛教来吓唬人,这么多年唯物主义教育都白受了罢你!
安懋念完口中之词,回头见小皇帝一脸不耐地站在原处,不由开口问道,
“陛下可要来拜上一拜?”
顾柷一见安懋那张脸就一阵心浮气躁,他赶忙别过头,将目光投向了佛前供着的一干精致物品上,
“朕不想拜。”
小皇帝又用读过的史书给自己找理由,
“朕昔读五代史,听闻唐明宗称帝后,每夕宫中焚香,日日仰天祷祝,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
“可见祝祷之君多为乱世主,为帝君者若非事不获已,何尝寄望于上天?宋太祖不拜‘过去佛’,便是凭此一说。”
安懋在这一节上倒没坚持,反笑道,
“陛下从前就是这样,心虽敬诚,但供佛总不如拜佛勤谨。”
他顺着顾柷的目光看向了供在佛前的白芍,
“废太子却恰恰相反。”
顾柷心道,
凭你怎么说朕都不拜。
朕在现代没有皇帝的时候,进了寺院都不拜佛,何况朕现在自己就是皇帝,拜了岂不丢了我们唯物主义者的脸?
安懋叹息道,
“只是陛下如今与废太子是越发相似了。”
顾柷心下一怔,当即开口道,
“太傅可是后悔选错了人?”
话一出口,小皇帝就后悔了。
明明前几日还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地对彭锡明和吴仁仁说过“太傅无功,是先帝下旨传位于朕”这样的话,现下再重新绕回去,简直就等于对这家伙示弱了。
但现在这情形还不能对安懋示弱。
果然,安懋闻言便笑,继而柔声安抚道,
“陛下是个好皇帝。”
他嘴上答着顾柷,两眼却依旧盯着那支白芍,
“臣前些日子卧病,休沐在家时也研读了一些医书,见古方中说,扬州芍药甲天下,今药中所用,亦多取扬州者,而芍药凡三十余种,入药之品惟赤、白二根。”
“然红芍与白芍药理迥异,医者采芍,独凭花色而断,因其根之赤白,随花之色也。”
“陛下与废太子就似这入药花芍,世人独见其色而不辨其根,臣却不同。”
顾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道,
这家伙一向沉稳,又把君臣礼仪看得十分之重,此刻怎地莫名说出“以花喻帝”的话来了?
还未等顾柷思量完毕,就见安懋忽然别过身来,用一种森肃而静穆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小皇帝道,
“太子殿下精通岐黄之术,于医药一事上,必然大有研究,断然不止‘岐伯剖腹蠲肠’的那一项罢?”
“臣能辨芍根而不晓芍花药理,今日正想请教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