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钱子儿扔得刁钻,在滑溜溜的冰面上笃笃乱滚。
安懋一手扶住窗框,对着那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轻声开口道,
“富英,你玩忽职守,轻侮犯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富英忙躬身上前,讪笑着回道,
“安大人教训得是。”
顾柷这时也踱到了窗边,他远远地望上一眼,便知此事原是那些看守内侍鸠占鹊巢,竟将骨牌筹码倾倒窗外,作猴戏似地遣废太子去冰面上拣钱子儿。
废太子顾椟早年的那些恶名,仿佛早已随着先帝离世与朝局变动,而化作了一场凄凉的笑谈。
“这样不好,富英。”
小皇帝跟着开口道,
“今日朕特地来看朕的皇兄,却看到皇兄一个人跪在冰天雪地里,这可教朕怎么看得下去呢?”
富英一惊,赶忙上前作势推窗。
不想他一时之下失了力度,将一处窗棱“咚”地一记扣到了外沿壁上,在静默的天地间发出了哀鸣似得声响。
跪在冰面上的那人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骤然回过头来。
一张同当今天子肖似的脸。
只是这张脸两腮消瘦,一见便知是受尽了磋磨。
安懋从前总觉得顾椟瞳仁太黑,眉骨太深邃,因而显得心思阴鸷。
如今那人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发了痴一般,水一样的黑眼珠,半晌才会微微一动。
“太傅!”
那人认出了安懋,他梦幻似地朝窗边甜甜一笑,两手支着冰面,胡乱往前爬了几步,
“太傅……”
顾柷听他连唤两声,余下却连多半个字也吐不出,再仔细看他神态动作,便知这废太子的神志已被毁伤殆尽,连说话也不成章法。
顾椟手脚并用,一步一寸地向窗口爬来。
爬到近处时,还用力揉了揉眼睛。
安懋无声地看着顾椟一步步地向他爬来,原来扶在窗框上的手慢慢地伸了出去。
顾椟爬到窗下,盯着安懋伸出来的那只手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接着他也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安懋的手指。
安懋手中一热,垂目一看,顾椟从冰面寸寸爬来,特特放进自己手心的,竟是一粒从冰面上捡来的钱子儿。
那粒钱子儿成色极差,但被体温捂得火热。
安懋心中微微一动,
顾椟权柄旁落,一无所有,这粒冰雪中唯一火热的钱子儿,已是天地间他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