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在给朕脸子瞧嘛。”
彭锡明磕了个头,不轻不重的。
顾柷顿了片刻,不见彭锡明接话,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彭卿表面上是说‘贼人鱼目混珠’,实际是在意指凶手另有其人,太傅无辜蒙冤。”
“至于甚么‘不恪君上’,彭卿大约是在责怪朕处事莽撞,不等彭卿亲抵皇极殿,就先将太傅下了狱。”
小皇帝淡声道,
“彭卿虽然又下跪又磕头,看起来恭顺至极,但实则字字句句都在为太傅鸣冤,一举一动都在指责朕刻薄功臣呐。”
彭锡明一动不动。
顾柷说罢,又等了好一会儿,见彭锡明大有用沉默与小皇帝僵持到底的架势,不由在心里大骂起来,
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朕这个文明人!
你会下跪磕头你了不起啊?
这要搁在现代,逼急了朕也甩了脸皮跟你对着磕,你磕一个朕还你两个,看谁磕得过谁!
“彭卿若无请罪之诚心。”
被龙袍限制了发挥的小皇帝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就先平身罢。”
彭锡明跪着没动,
“末将必须请罪。”
顾柷这下是真觉得头疼了,
“彭卿何必如此自苦?”
彭锡明回道,
“末将请罪,是为了将功折罪。”
“‘鬼母案’迟迟未结,如今又新添了血案,事涉朝廷命官,末将理应克尽己责,为陛下继续驻守帝京城门。”
小皇帝睁开了眼。
“太傅究竟有无蒙冤,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
彭锡明不徐不疾地道,
“如今太傅一入诏狱,陛下就将末将召回宫中,岂非是向众人示明,陛下以为疑犯已然收押,‘鬼母案’无须再查,太傅就是这一系列帝京凶案的幕后主使?”
“倘或此刻末将抽身而去,众人定会纷纷落井下石,以此撇清嫌疑。”
“因此,末将自请继续为陛下驻守帝京门户,直至案结。”
顾柷在心底“呵呵”冷笑,
果然一跪就没甚么好事。
“彭卿多虑了。”
小皇帝出言安抚道,
“原本彭卿查验行商,就是为了协助太傅,如今太傅不再查案,彭卿自应暂先回宫。”
彭锡明又磕了个头,这回磕得比上一回响一些,
“古人云,‘衣身之偏,握兵之要’,末将知道,陛下召末将回宫,是为了居重驭轻,敛收襄京十八关之兵权。”
“陛下万寿节宴群臣来贺,太傅入狱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末将一旦回宫,襄京十八关诸将定会以为太傅已然失势。”
“从前或有观望者,亦将趁此机会纷纷向陛下表忠,如此一来,岂非三人成虎,坐实了太傅真凶之名?”
顾柷还是看不下去有人向他磕头,他别过目光,投向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衣身之偏,握兵之要’。”
小皇帝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彭锡明方才引用的话,
“此句出自《左传》中‘晋献公偏衣金玦赐申生’,说的是昔年晋献公宠幸骊姬,欲立骊姬所生之子奚齐为太子。”
“然太子申生名盛而威高,于是晋献公命申生征伐东山皋落氏,并赐以偏衣和金玦。”
“偏衣非正,左右异色;金玦非玉,环形有缺,二者皆不伦不类,暗有废黜之意。”
“而申生心中虽疑虑重重,却碍于忠孝之道不敢违逆。”
“最终申生大胜敌军,凯旋而归,但四年后,还是被谗言所害,自缢而亡。”
顾柷看着案上的折子慢慢道,
“彭卿用此掌故,是想说太傅贤名有过申生呢,还是想说朕要无端学了晋献公,则定致域内大乱?”
“末将以为,昔年晋献公以赐偏衣金玦废黜申生,而今陛下若只愿易节变旄,实无罢废太傅之心,”
彭锡明磕了第三个头,
“不如效仿春秋古人,将御剑印玺赐还太傅,以示陛下之荡荡鸿泽、浩浩皇恩。”
顾柷猛然坐正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