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顾椟道,
“那您年纪不小啊,我喊您‘皇兄’算是差辈儿了罢?”
顾椟的手指缠起一段铁链,
“不算。”
他低头笑道,
“上一世我只活了二十三岁,大不到哪儿去。”
顾柷一愣,转而笑道,
“你没见着九十年代,是怪可惜的。”
顾椟扯了扯手上的锁链,抖动出一阵桎梏的声响,
“说可惜也不算太可惜。”
他微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一个农民的儿子,有生之年能去北京上大学、能在长安街上为下一代力争,还有甚么遗憾呢?”
顾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哦”了一声,道,
“你是说三十五周年国庆阅兵罢?是‘小平,您好’那次吗?”
顾椟笑了起来,
“看来你知道。”
顾柷微笑道,
“当然。”
他的笑意里多少掺了点无法共鸣的冷漠,
“那个当年写“小平,您好”的北大学子,也是农民的儿子。”
顾椟似有所觉,不再在“农民的儿子”这一个词组上打转,他又问道,
“九十年代后是甚么模样?”
他顿了一顿,
“苏联解体了吗?”
就在这一刻,顾柷的心底开始对顾椟滋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解体了。”
顾椟笑了起来,这回他笑得是真心欢悦,
“果然。”
他大笑道,
“那外蒙一定也变了。”
顾柷淡淡回道,
“外蒙是苏联扶持的卫星国,苏联一亡,外蒙自然不得不变。”
顾椟笑道,
“我一来这个朝代,就见先帝还和明朝时一样,为北边胡蛮头疼不已,我当时就想,何必要多费这份力气?孛儿只斤氏在历史上注定了就是一支要消亡的失败者。”
顾柷看了他一眼,道,
“没想到皇兄一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还保留这种落后的宗主国思想。”
顾椟道,
“这叫历史唯物主义。”
他笑道,
“就算没有绰罗斯·也先、没有清太宗、也没有大明朝,孛儿只斤氏顺利延续到了清末,还是要在苏联大清洗中被屠杀殆尽。”
“先帝总操这种没用的闲心,我真是看不过去,要说对孛儿只斤氏最有力的回击是甚么?不是消灭,而是改造。”
顾椟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儿嘲意,
“我总在想,成吉思汗要是在天有灵,看到他生前心心念念的茫茫大草原上全是马列主义子孙,真不知要作何感想?”
顾柷笑了一声,道,
“皇兄大可不必这样想,苏联一解体,外蒙又把成吉思汗‘请回来’了。”
顾椟微笑道,
“我们也把孔圣人‘请回来’了罢?”
顾柷笑着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回道,
“既没怎么变,也没再把谁请回来,总体而言还是和‘小平,您好’那会儿差不多。”
顾椟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
“果真么?”
顾柷笑道,
“经济上来说还是有变化的,我们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
顾椟的脸逐渐沉了下来。
顾柷开始怜悯他,
“不过我知道皇兄究竟想干甚么。”
他轻叹道,
“皇兄做了那么多事,却不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皇位,而是为了要将这个大盛国改造成自己心目中理想的那个模样。”
“从这点上来说,我是非常敬佩皇兄的这份毅力和决心的。”
顾椟冷冷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顾柷笑了两声,看向顾椟的目光越发悲悯,
“皇兄装疯装得不像,装傻更装得不好。”
“不过能在装疯卖傻之余,还能在帝京中制造出鬼母惨案,陷我于进退维谷之境地,也算是将‘跳农门’的本事发挥得游刃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