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千万不能去。”店小二也在一旁帮腔,将谶语一事仔细说给妇人,又道,“现在风声正紧。客官是不知道,腊月初九那天,海宫新生的婴孩全被下令处死,骇人得很。你这孩子正是腊月初九所生,还生了一副怪模样,自然更危险。”
听到这儿,老乞丐躬身上前,颤巍巍伸手要去碰那襁褓。妇人警觉,一把将孩子移开。
“姑娘放心,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奇怪事没碰过。区区一个小婴儿,吓不到我的。”老乞丐一再劝说,走到妇人近旁,一把掀开被角。
婴儿瘦弱不堪,四肢扭曲,聚结一处。面色青紫,呼吸急促,小嘴长得极大,却就是发不出声,双目紧闭,模样痛苦。
“若姑娘执意带这孩子去海宫,不出三日,她必死无疑。”老乞丐神色严肃,不像再开玩笑。
“老乞丐,看不出,你还懂医术?那你可知这孩子得了什么病?”店小二好奇问道。
“姑娘,若老夫没猜错,这孩子的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老乞丐继续猜测道,指着小婴儿的手对妇人说,“这孩子生下来就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可那人又没有杀死她,想必只是是怕她日后习武卷入纷争,而并非起了歹意。”
老乞丐见另外二人听得入迷,皆未说话,索性继续解释下去,“这断筋的手法很是熟练,根根精准,分毫不差。想来此人不是学过医便是练过武。我看姑娘的打扮,家中应当有人故去不久,而且,姑娘气质不凡,至少也是琉璃官府出身。如此推来,我好像知道姑娘是谁了。”
“既然您知道了,就不要说了。”妇人眉头紧锁,神色黯然。
“唉!看来姑娘不是去海宫逃难的,而是去寻仇的!”老乞丐哀叹道。
“实不相瞒。”妇人只好承认,“掌门临终时毁了这孩子的手脚,为的就是不让她日后为襄王殿下报仇,深陷纷争。可我作为观内弟子,目睹襄王被害,掌门自尽,怎能袖手旁观?这个仇,自然要报。”
老乞丐听完,慌张地摆摆手,“姑娘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以姑娘一人之力,怕是报不了仇。”
“老伯,您博学多识,可否指点一二,告诉我如何才能报仇?”妇人心急问道。
“这个不难,只需一人相助即可。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乞丐用眼神指了指襁褓中的小婴儿。
“孩子?”妇人一惊,惊慌护住手中襁褓,轻轻拍哄,“不会的!我答应过掌门,绝不会让这孩子与复仇之事有半点瓜葛。”
“姑娘,大错特错啊!这孩子是生于乱世的不世奇才,乱,可定国,和,可安邦,国运气数,悉关一人。天命难违!她是注定要卷入争斗的。若执意让她避世远争,她便失去了存于乱世的意义,早早就会夭折了。”
妇人登时脸色煞白,惊恐异常,“难道我不让她远离争斗,就能让她能活下来?”
“也不尽然。此女要承天之大任,必受常人所不能受之难,方能历劫重生,逢凶化吉,保住性命!”老乞丐少做沉思,深沉说道。
“您既然如此说,看来是知道保命之法了?”妇人眸中忽而闪现一道光,仿佛看到最后一丝希望。说完,妇人立刻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望高人赐教,救救这孩子。”
“姑娘请起,不必客气。老夫这里的确有三条保命之法,只要姑娘悉数照做,便可保这孩子无事。第一,姑娘现在不要去海宫,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姑娘先前所在之地对这孩子最是安全。至于复仇之事,大可从长计议。”
“第二,这孩子身份特殊,父母又双双出了事,朝党之争,任谁都留不下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告诉任何人她的身世。”
“至于第三……”老乞丐捋了捋灰白夹杂的胡子又说,“最关键也最难做到。这孩子要女扮男装,自小如男儿培养,万不可让人知道她是女子之身。刚才看见姑娘进屋,我便帮这孩子算了一卦,这孩子死时着一身红衣,头戴金步摇,浓妆艳抹。所以,这些女子的东西,姑娘一定仔细看管,不能让孩子碰到。若有一日,孩子这副打扮,便是死期将至了。”
“多谢高人指点,我一定照做!”妇人说完又要跪下谢恩,却被老乞丐拦住。
“姑娘不用谢我,我这样做,不仅仅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帮这个国。只有这孩子能救海宫,老夫必须留下她。”老乞丐坐到一旁,黯然叹气,没来由的突发感慨,“海宫,气数将尽了。”
“哎,我说你个死老头,怎么说话这么晦气,要是哪天海宫也像琉璃一样打起仗来,咱们还能有这么安稳的日子吗?”长久沉默的店小二终于开了口。
“难道不生战乱,就算是国泰民安,就算是安稳日子?”老乞丐不知为何生起气,一双圆目瞪向店小二,目光炯炯有神。店小二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不曾见过的风骨神韵。
老乞丐激动着又说,“当今海宫,皇帝年轻,太后把持朝政,安插心腹,朝中乌烟瘴气,一盘散沙。真正为陛下着想,为国担忧,为百姓谋福的又有几人?一句谶语,到头来竟成了太后的利器……她不过就是想逼娘娘交出暮字诀罢了。”
“你说什么?”店小二突然来了兴趣,“难道就是那个以一敌百,战无不胜的朝暮字诀里的暮字诀?”
“除了这个,还有哪个?”老乞丐神色忧伤,又道,“陛下不得不降旨,让娘娘在小公主性命和暮字诀中选一个。哪个母亲会不选自己的孩子?”
“这么说,失踪多年的暮字诀一直留在皇后手中?”妇人也觉得好奇,忍不住插言,“难怪这么多年,无论怎么打探都无下落。”
“那暮字诀现在在哪儿呢?”店小二又问。
“自然是锁在皇宫。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太后怎么舍得拱手他人呢?”老乞丐嘲讽地说,店小二和妇人却越听越不明白。
“等等,你刚才说的娘娘,可是皇后娘娘?”店小二脑子一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算了,都到了这时候,说不说也没区别了。的确是皇后娘娘。”老乞丐答道。
“那就是说,皇后娘娘生了位公主?那谶语难道是说这公主要做皇帝?”店小二没觉得有多惊恐,反倒好奇起来。
“从今以后,再没有这谶语了。”老乞丐恨恨说道。
“这是为何?”店小二不解。
“为何?因为这谶语是假的。”
“王诘大人之谶,怎会有假?”
“以后也别说什么王诘了!”老乞丐厉声喝道。
“又是为何?”
“王诘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因为说了假谶语,贬官流放,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啊?”店小二一脸不相信,“还有这等事,你不是在骗我吧!传的沸沸扬扬的谶语,当真是假?”
“哼,真真假假,老夫死后,自见分晓。”老乞丐说完,气息不稳,剧烈咳嗽起来,晃悠悠正要离开。
“且慢!”妇人突然叫住他,“还没请教恩人姓名,日后再见好谢谢恩人。”
“你问老夫?”老乞丐自嘲地笑笑,指了指自己身前一口破布袋,“自己看便是。”
店小二也是好奇,急忙跟过去瞧,那布袋上绣着两个字,绣字虽脏,却工工整整,笔力刚劲。
只可惜,店小二不认字,端详许久也只是记个大概,刚想再问,却见老乞丐已经上楼。
那字店小二不认得,妇人却认的。眼前这老乞丐,竟是名震海宫的星官王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