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自己居然得到了个这么评价,张曜灵哭笑不得,这怎么跟苏若兰那个小丫头同一个口气?
“我知道你身边还有别的许多女人,这些我管不了你,但是我希望……”来人的声音渐渐变得缓慢,“你能够好好地照顾好她,这么多年,苦了她了!”
“你既然知道她很辛苦,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补偿她?何必假我之手?”张曜灵反唇相讥,对于那个苦命的女子,他的心中同样是充满怜惜的。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弥补了……”那个声音低低地叹息着,声音渐渐远去,“我言尽于此,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去!还有,照顾好她!这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对你唯一的请求!”
“这……”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远去,张曜灵有心唤回,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下山。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张曜灵刚向下走了还没有一半的路程,漆黑的夜空中,就开始飘扬起了漫天的毛毛细雨。秋日的细雨洒在脸上,没有什么冰冷彻骨的寒冷,只有一丝丝的清凉,缓缓地渗进了人的皮肤中。
这种感觉舒爽无比,但是对于此刻的张曜灵来说,这无异于一场灾难来临前的信号。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下面走去,而远远的,他也看到了,在下面,有几名士兵也正在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两方人都在加快脚步赶,距离很快就拉近了,张曜灵抢先冲了上去,对着他们高声喊道:“快点下去告诉他们!赶紧离开这里!换个地方扎营!”
“是!公子!”现在飘落下来的雨丝渐渐增粗,那些士兵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很不同寻常,此刻得到了张曜灵的命令,马上转身向着山下跑去。
谈话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滴落下来。风了起来了,无数的树木随着风向摆动,纷纷臣服。地面上渐渐出现了积水,脚下踩出的水窝,渐渐变得浑浊,荡漾着细微的波纹。
张曜灵走在后面,看着席卷天地间的雨幕,双眉,紧紧地皱成了一团。
这一场秋雨,已经越来越大了。两山之间的那条小溪此刻已经越来越壮大,水势猛涨,浑浊的河水翻滚着,怒吼着,小溪,已经渐渐变成了滔滔洪流。
三步并作两步,张曜灵冲下了山坡。还好所有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短短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分工,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见状,张曜灵心头略松了一口气。一转头找到了苏若兰的身影,还有李新月,两个女孩子正在忙着拆帐篷,张曜灵赶紧走了过去,帮着她们两个仅有的女子动手。
“张公子,我们……去……去哪里?”天空中的雨水“啪啪”地打在人的脸上,李新月全身已经湿透,在风雨中艰难地问道。
“这雨势太大了,等一会儿就可能有山洪暴发!我们换一个地方,找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但是绝对不能在这里停留!”天空中的雨水瓢泼而下,催命一般,张曜灵手下动作飞快,也来不及像平日里一样细心收纳整理了,整个帐篷被捆成一团,他马上将他扔给了旁边的两名士兵,大声喊道:“把它绑到马背上!你们两个,赶紧先走!”
“那你呢?”苏若兰听出了张曜灵的意思中自己不走,担心地问道。
“我是张曜灵,是这一支部队的首领。还有人没有准备好,我既然把他们带到了江东,就有责任,把他们活着带回凉州!”雨水将张曜灵的头发打湿贴在了脸上,样子多少有些狼狈,但是他说了这句话,旁边听到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红。
“那你保重!我们走了!”苏若兰明白张曜灵平日里虽然漫不经心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在实际上他却是一个最负责任的人。自己两个人留在这里只能拖累他,最后深深地望了张曜灵一眼,就拉着旁边的李新月,向着不远处的马队那里跑去。
看着苏若兰和李新月都听话地上了马,跟着先头部队先行离开了,张曜灵松了一口气。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张曜灵转身又对着剩下的士兵吼道:“都去帮忙!动作快点!”
说完,张曜灵也一头冲了过去,帮着剩下的这些士兵整理他们的行李。
短短的几句话的工夫,那一场最初的毛毛细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幸好没有用多长时间,那些剩下的士兵们,就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给收拾好了。望了望那条早已经溢了出来的山涧,张曜灵赶紧指挥着剩下的人快速撤离。
顺着先头走的人留下的记号,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算是追上了前面的人。只是还没等张曜灵松下一口气,苏若兰就一脸沮丧地跑了过来,告诉了张曜灵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
“什么?她走了?”张曜灵差点没有跳起来。
“嗯,她走了。”苏若兰点了点头,不敢看张曜灵的脸色。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们两个人走在一起,她说走你就让她走啊?下着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弱女子,你让她去哪里?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张曜灵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指着苏若兰的小脑袋,毫不客气地怒骂着。
“我也劝过了啊,可是她说她的那个……爹没有跟着来,她放心不下,这就又回去找了。我也没有答应她,可是她跑得太快了,我……我没有拉住……”苏若兰委委屈屈地说着,面对着这一刻暴怒得像头狮子的张曜灵,她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那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你追不上,不会让别人去追啊?我把她交给了你,你就是这么做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出了事怎么办?”张曜灵怒气未息,继续训斥着苏若兰。
听着张曜灵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训斥,苏若兰低着头,大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贝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却始终在努力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张曜灵忿忿地甩了一下袖子,迈开大步向着前面走去,那里,有他的马在。
张曜灵走到自己的马旁边,刚把上面的东西解下来挪到别的马上面,就听得后面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一阵人喊马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惊呼。
张曜灵愕然回头,就看到一匹马飞快地从队伍后面跑远了。黑暗中,只有一个悲伤和怨怼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张曜灵!你这个大混蛋!在你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我去找她了,找不到她,我也不回来了!”
那个悲伤至极的声音渐渐散去,那匹马,很快的,就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真是麻烦的女人!”张曜灵咒骂了一句,没想到一个女人还没找到,这一个有跑了。面对着这些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女人,他实在是烦透了。
“公子,这两位小娘子这么走太危险了。要不然我们分头去找一找,这样可能会快一点……”无言地看完了这一场闹剧,旁边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过来,对张曜灵建议道。
“不用了,现在的雨下的太大了,要是把大家再分开了,到时候要是有哪个走散了,找起来就更麻烦了。反正她们两个都是走的同一条路,去的也是同一个地方,我一个人去找她们就行了!”张曜灵看了看完全被雨幕所遮挡的夜空,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水迹,翻身上马。
“你带着他们找一个地方避雨,记住一定要找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一路上留下记号,我会去找你们的!”张曜灵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就两腿一夹马腹,向着茫茫无尽的雨幕中冲了进去。
张曜灵骑着马飞快地在道路上飞奔着,马蹄踩踏溅起了点点水花,本来他们也没有走出多远,这一阵急奔,很快的,张曜灵就回到了自己原来扎营的地方了。
原来的地方还留着一些扎营的痕迹,但是更多的地方,已经被积水所覆盖。张曜灵下马四顾,但是四周都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大姐!月儿!”张曜灵扯开喉咙对着四周狂喊道,高大的山壁传来了阵阵的回音,只是可惜,张曜灵聆听了良久,除了自己的回声,却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传来。
“大姐!刚才是我不对,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你现在赶快出来,换你来教训我好不好?”张曜灵两手在自己的嘴边成喇叭状,对着周围嘶喊道。
回音阵阵,但是让张曜灵失望的是,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月儿!你的父亲已经走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他没有事,你不用担心!他早就已经离开了这里,你先出来,我们以后一起去找他好不好?”张曜灵心中更加焦急,换了一个人,继续对着四周喊道,声音已经渐渐嘶哑。
依然没有人回应,张曜灵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浓。失望地摇了摇头,张曜灵就打算上山上去看一看,说不定,她们两个,都躲在山上的某一个角落呢。
但是张曜灵刚刚迈出两步,突然似乎又听到了什么,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又停在了当场,凝神静听。
确实有声音,就在自己左侧的那一处山坡上。在“哗哗”的水声中,声音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张曜灵心中大喜,大致确定了方位之后,就拔足狂奔,冲着那一面山坡,就急急地冲了上去。
山路上已经是泥泞不堪,即使是张曜灵,也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一边走一边喊着:“你在哪里?”
声音再一次传来,张曜灵听清楚了,那确实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他依然无法分辨得清,那到底是她们两个中,哪一个的声音。
“你别怕,我这就来了!”张曜灵已经听清楚了那个声音传来的方位,最后大喊了一声,足下在山石间连点,蹿到了一棵大树的背后,只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张曜灵的心脏,却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怎么是你?”张曜灵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中的情绪翻滚如潮,但是表面上他却丝毫不露,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那人不是苏若兰,也不是李新月,却是另一个女子。另一个,在那一次的望远楼文会中,张曜灵所见到的,和“她”很像很像刺激了他前世记忆的女子。
“你是张曜灵张公子?”看清了张曜灵的模样,那名女子却一眼就认出了张曜灵,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是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建康吗?”张曜灵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问道。
“这里是高平乔郡,算是我的故乡。这一次是随我的伯父来这里祭奠先人的,却没想到在山上迷了路,有遇到了这么一场大雨,就被困在这里了。”那名少女眼睛亮亮地看着张曜灵,面对这个只见过他一面的少年,她却感觉像见到了老友一般亲近,没有任何的局促。
“高平?”这个地名引起了张曜灵的注意,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他忽然问道,“不知道姑娘和郗嘉宾先生是什么关系?”
“哦,那是我的堂兄,怎么,张公子也认识我大哥吗?”少女的眼神又是一亮,带着些惊讶地望着张曜灵。
“在来建康的一路上,曾经见过几面。”张曜灵不想把郗超的事情多透露,抬头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雨幕连绵不绝,对她说道,“姑娘,我……”
“你叫我道茂就可以了,我大哥就是这么叫我的。”一听说张曜灵还认识自己的大哥,那名少女的心中更觉得亲切。
“道茂……道茂?”张曜灵眼神一转,问道,“你是郗道茂?你就是那个和王献之定亲的郗道茂?”
“这个……这个……”骤然被人说起自己的亲事在,这对于一个还没有出嫁的黄花闺女来说,实在是一件很羞人的事。沾满了水珠的长长的睫毛不安地忽闪着,郗道茂的脸上,一下子就变得红彤彤的一片。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她……终究还是要嫁给别人的啊……
张曜灵摇头一叹,转头对她说道:“现在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这雨越下越大,留在这山上,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好的,谢谢张公子!”独自一个人在这个漆黑的山上待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人担惊受怕,如今终于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来带自己走了,那名少女欢喜地应了一声,只是刚刚站起来就要走,却又痛呼了一声,黛眉微皱,显得楚楚可怜。
“怎么了?受伤了?”张曜灵问道。
“嗯,刚才在下山的时候扭了一下,左脚肿了。”郗道茂点了点头,俏脸上满是苦恼与沮丧。
“那没办法了,现在必须马上下山,那条河,已经撑不住多长时间了。”张曜灵很快做出了决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这里,但是我还要去找别人,所以只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
“那另一个呢?”郗道茂的眼神中泪汪汪的,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被张曜灵的话给吓的,可怜巴巴地问道。
“另一个,就是我把你背下山,我知道这样于礼不合,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趁人之危。一切的决定权在你,我时间不多,你自己决定吧。”张曜灵忧虑地向两旁的群山中望着,那两个小丫头,到现在还是杳无踪迹,让他的心中,始终难以放松下来。
“这个……”郗道茂的脸上更加红了,张曜灵说得很坦诚,但是对于郗道茂;来说,这个问题,可不是紧紧坦诚就可以解决的。
虽然这个时代的礼教之防,还没有宋明时期那么变态,但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礼教观念,也在逐步加强。尤其是作为重中之重的男女之防,更是有着一些严格的界限。
郗道茂还只是一个没有出嫁的未婚少女,而且早已经定下了亲事。而张曜灵,则是一个与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子,如此肌肤相亲,可是大大地逾礼了。
但是要让她继续一个人留在这个黑漆漆的山上,听着周围隆隆的风雨声,她又是万万不愿的。本来在这个山上就已经担惊受怕够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张曜灵这一个救星出现,她有怎么还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担惊受怕?
可是……他……他……
“道茂娘子想好了没有?如果很为难的话,那请恕张曜灵无能为力了,在下的两位朋友现在还是生死未卜,我要去找她们了,告辞了!”风雨声连绵不绝,张曜灵心中也紧跟着焦急加上一分。看着郗道茂还在那里犹豫不决,他失去了耐心,断然道。这个夜晚,在建康城里面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但是等到第二天天明之后,所有人,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三四岁刚刚开始记事的小孩子,都不会忘记,那一个让他们终生难忘的早晨。
只是一觉睡醒起来,建康城的原住居民就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街上,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成群结队的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来。
这群人一个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那些很长时间都没有吃上饱饭的流民。但是让人心惊的是,这些人的眼中,都带着一种野狼一般的可怕光芒。绿幽幽的眼神,看着旁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猎物,见之令人心惊。
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这群人到这里来,是想要干什么。只是隐隐的,许多人都明白,建康,将要有一场大劫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