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的父母难得都回了家,却依旧像以往一样的吵架,然后各自摔门进屋。苏一平淡的站在阳台看着窗外面昏黄的路灯,落地窗前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飘了起来,她走过去把开了一半的玻璃拉下来,转身去收拾客厅在刚刚“大战“后的狼藉场面。厨房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响着,她蹲在地上拿着水杯的残片侧头去看那两扇紧闭的房门,这如出一辙的剧情无论多少年都没有变过。
在这不大不小的公寓里,他们三个人都在用残忍的漠视竖起一个个坚固不可催的城墙壁垒。可笑的是苏一居然觉得现在还不错,因为无动于衷远比“掷地有声“来得可怕。
晃眼的白炽灯光照在她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校服上。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让死寂的时间看起来不是停滞,苏一站起身把手里的玻璃碎片一个一个扔进垃圾桶,扬起胳膊尽量让接二连三的碰撞更加刺耳,这种幼稚的反击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将水龙头拧紧,拿了件外套要出去走在。
傍晚的天气也没有想象中湿润,干燥闷热,像是要下雨。她沿着公园的河堤走到上小学时时常经过的那条长长的坡路,站在岔路口看了许久。她仿佛能看到那个背着书包的以前的自己,孤独的盘腿坐在路边,用期盼的眼神张望着那个曾带给她短暂陪伴的陌生阿姨。
苏一的父母没能给她带去小孩子渴望的温暖。原本是可以撒娇任性的年纪却总是一副懂事无欲无求的样子,原本也可以活泼可爱却成了别人口中冷傲孤僻的怪孩子。她的童年,活得认真而辛苦。
她的父母太忙了,忙到每次开家长会她都要坐在一群大人中间对“方枘圆凿“做最贴切的解释。爸爸妈妈的名字她那个年纪如何都模仿不了,所以每次交完作业隔天早晨就会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训斥。久而久之,小朋友都会觉得她是个爱说谎且脾气坏到爸妈都不想管的坏孩子。所以总爱和她开玩笑。苏一把那些事也说是玩笑。因为是开玩笑所以没有人会在意她被拥挤着推倒在地掌心划破流出血时疼不疼,因为是开玩笑也没有人会关心她的衣服后面被画上各种图画回家后会不会挨打,也因为是开玩笑所以谁都忽视了小朋友们在校门口指着苏一说:看,那就是我跟你们说的苏一时每个大人看向她时眼里流露出的可怜会不会刺痛那么小的她。
可能在那个年纪,不声不响的样子并不是大家都喜欢的乖孩子。
苏一可能想到了以前的好些事情,走上那条坡路的每一步都那么沉重、缓慢,就好像每一个踏下去的脚印都要在陷进去之后苛刻的让她用尽全力拔出来。她埋着头,略弯着背,风从领口灌进去不自觉的缩了下脖子。
苏一小时候觉得这条上坡路好累啊,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所以她总要在走上去后趴在白石灰的墙柱上喘口气。然后把书包抱在前面,飞快的跑下去,感受风从耳边飞过的凉意,就像是坐上荡起的秋千,感受从未有过的开心,肆意的笑着喊着。她其实并没有坐过那种荡的很高的秋千,因为没有人会在后面推她。那种从坡顶跑下来的感觉只是她自己觉得像而已,所以总是乐此不疲。
白天的举步维艰,只有在夜晚睡梦里才会心安释然。那条从上到下每天都要经过的路,像极了苏一那时的心情。
她时常遇见一个三四十岁的阿姨,盘着很高的发髻束着样式很简单的木簪。她推着一辆收废品的三轮车,上面堆满了纸板和瓶瓶罐罐,她的左脚稍有些跛,蹬的很吃力。苏一帮她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车,时间久了她发现周五那个阿姨会来得早些,东西也会很多,可能那天是去废品站的日子。她便会刻意的等上一会儿。渐渐她们就熟了,阿姨说她的家在云南,那是个很美丽的地方。还说她的儿子在这里读大学,人又高又帅,若不是苏一年纪小她便要把她介绍给她儿子认识。苏一哪听得懂这些,只是看着她说起儿子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很羡慕。她们每次分别阿姨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刺绣的荷包,拿出好些晒干的红枣给苏一吃。苏一吃不完就装在水杯里带回去泡茶,总能高兴好一阵儿。
苏一盼望着见到她,听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讲她的家乡,她的儿子,讲她在北京打拼时遇到的种种新奇事儿。似乎那条长长的坡路在她们相遇之后变得与众不同,不再很艰难,不再很孤独。
后来苏一等了很久都没再见过她,她就像突然来到之后又突然走开,让苏一猝不及防却也习以为常。她依旧会多等一会儿,站在坡顶有意无意的往下张望。
每一段值得回头的过去都是因为有那么一些人,陪你走了或长或短的一段路。对于孤独的人来说,最合适的离别或许就是不留一句话的走掉,因为一旦哭泣就会止不住了,孤独的人往往内心敏感又多情。
苏一走到中心街的广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闹市灯红酒绿,各色的灯牌十分耀眼。长长的小吃摊上热气腾腾,她在广场一角挑了一个很安静的位置坐下,双手插进口袋里看一群阿姨跳舞。
她的目光顺着几个玩滑板的孩子移到了路对面的一家酒吧,然后看见了站在一群人之间的景瞳。她穿着黑色长袖和有着毛边儿的短裤,披着酒红色的长发,跟在学校见过的不一样,画着浓妆眼角贴了一圈亮片,看起来像是轻熟的少女,苏一觉得倒很漂亮。她抿着嘴唇立在中间,昂起头瞪着她旁边的男生,周颖则站在旁边和其他的人有说有笑,应该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吧。苏一起身走过去,那个男生用手揪着景瞳的头发凑近她说着话。苏一把帽子带上,拉上衣服拉链往酒吧门口走。就像是偶然的过路人一样穿过他们走过去,然后在走出几步之后停下,转头,用略乎惊讶和不快的声音问:“你们怎么在这儿?“男生侧头瞥了她一眼,松开手:“你谁呀?“苏一没接他的话,瞅都没瞅一眼的走到景瞳旁边,顺便看了眼周颖:“杨莫的手发炎了,怎么?白天在学校扔书晚上来这鬼混?“
“你想怎么样?“景瞳看着她。周颖冷哼一声将景瞳拉过去:“你管她干什么?有病!“
苏一将帽子拿下,正对着她们俩。“所以你俩谁跟我一起去一下,谨怀觉得事情挺严重的告诉老师了。是拿钱还是处罚总要商量一下,我说得对吗?周颖,嗯,你的名字我都记住了。“苏一始终笑着,语气很平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得字正腔圆。周颖看着她镇定而犀利的眼神,一时竟然慌了神儿。
“不说话的话就你吧?“苏一忽然把盯着周颖的目光移到景瞳身上。然后不等她们开口便拉着景瞳走了。
“这女的谁呀?“
“管她呢!“周颖看着她们走掉的背影一时叹了口气,烦躁着回着男生的话。
“那景瞳怎么办?“
“谁要她惹了事,活该。“
景瞳扯着手腕想要挣开苏一紧握着她的手,苏一扭头看了她一眼,才意识到自己还拽着人家。
“不好意思。“她松了手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景瞳站在她右边看着眼前这个人,她跟别人说的不一样。此刻的她果断冷静,圆滑世故,甚至有些帅气。当苏一拉着她走的时候她竟然莫名感动和无比信任。
“即便你用这种方式替我解围我也不会感谢你。“
“这种方式周颖才不会找你麻烦。“苏一冲她点头示意她坐下。“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不然那么长的路你早就可以甩手走掉的。“景瞳看了她几眼之后坐了下来。她所有的心思原来早就被她看透了。她很聪明,不仅仅是学习好。
“她的手严重吗?“景瞳叹了口气问苏一。
“没事,只不过是个借口,你应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