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醒来的时候,世界是苍白的,整个人像是在粘稠的云雾里,空气里满是疑问和尚未散去的迷雾,我只脱口而出得叫了一声“哥哥”,那一声“哥哥”,也十分苍白。睁开眼,便对上床头萝卜头那两只浑圆的大眼睛,我差点又晕死过去,幸好我那六百年的修为尚算成熟,只一巴掌,萝卜头就差点可以直接拍了做凉菜去了。
萝卜头本是御剑神君咬剩下的萝卜,那神君也是个没出息的,连个萝卜都吃不完,就随手留在了书斋里,谁料这萝卜头竟有那般的悟性和天赋,受书斋墙上的佛经点化有了灵气。那神君感到它已经开了佛窍,已经是一个有意识的生命,便不忍再吃他,便把他随手扔到凡间修炼去了。
可这破神君大抵是前世和我有什么仇,这一扔便对准了我这雪莲山,硬是把我的雪莲山砸出一个大窟窿来,萝卜头便顺利在雪莲山“扎了根”,几百年过去了,不过刚刚幻化作人形,心性尚且一个黄毛小儿。不仅仅是心智,就连他修得的人形,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了。“霖儿姐姐,你可醒了。”萝卜头满眼溢出关心,他泪汪汪地盯着我的脸,一边看一边还上了手,瞧他摸我耳朵又抓住我手的样子,一定是在我睡着的时候没少干这种事。他问我:“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有没有感受到什么异样?”
怀疑他那小脑瓜子被我打坏了,我满脸嫌弃地摸了摸他头上的萝卜叶子:“我能有什么事?你的头不疼吧?没受伤吧?”
“你没事就好了!”他几乎尖叫了出来,乖巧的模样甚是讨喜,眼神闪烁着好似满眼星辰。若不是我比他大将近一百岁,人形也像人间及笄之年的女子,我都要怀疑萝卜头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了,但照现在看来,他只是对我莫名崇拜而已。
叫归叫,难得早起,我抬头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萝卜头眨巴了他那无辜的大眼道:“再过半刻就到午时了呀……”“午时?怎么可能!”我掀开被子走出我那不过巴掌大的洞穴。萝卜头生怕我摔倒,屁颠屁颠地扶着我,跟着我来到洞穴门口。洞外不知何时,已经种满了各式的果树,不少果子都沉甸甸地挂在树上,那些树的名字,我也只能通过果实来判断了。一瞬间,仿佛这世间已经斗转星移。
这……这不是我的洞穴吧?
“这是……”我呆滞地呢喃,脑子里很多想不通的东西,可是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止我继续思考下去,一切都说不出的怪异。
“姐姐睡了太久,连时辰都乱了罢。就连这果子都长成了,当初我们种这树的时候,选在姐姐的门口,就因为这儿阳光充足,四季恒温,又早晚凉午间热,果真选对了地方。”萝卜头咂咂嘴,感叹。
听着他的话,我也没多想,只是随手摘下一串野樱桃,直接就咬了几颗,随即我便“啪”地打在萝卜头的脑门上,想必是不用我解释,他也能在我脸上察觉到酸意吧。
“哈哈哈哈哈……姐姐睡了那么久,脾气不好是应该的。”他立刻服硬。
“呸”,没出息,一副小媳妇儿样,白了眼比我矮的萝卜头,较真地,我说道:“我到底睡了多久?”
问到这个问题,萝卜头似乎就有点局促不安,他的脸通红通红的,明明是绿萝卜……小胖脸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冒了出来:“那姐姐现在可还记得什么吗?”小脸上扬看向我,满眼的认真,没一会儿就已经泪汪汪的了。
有点傻……我汗颜,但若是说记得什么,“哥哥”这个词忽然就窜了出来。
“啊……我记得我哥哥被那可恶的兔子精勾引去了,还与我置气,带着那兔子精远走高飞了!”想到这里,我狠狠地跺了跺脚。再转眼去看萝卜头,他已经是一脸坦然的样子了。“原来你就记得那么一点点……”萝卜头一脸嫌弃。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有所收敛:“哎、别凶我!别凶我!”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得我都觉得这大抵不是我的府邸、这果园种不得的时候,果园总算是到尽头了,萝卜头带着我沿着下坡路走,眼前已经是满眼墨绿了,古老的青石板,人迹罕至的高山,肉眼可见的山顶积雪,阶前草和青苔生生不息——反正很滑,萝卜头一刻也移不开视线,他搀扶着我。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扑面而来的山的气息,牵引着我观察雪莲山的每一寸土地。这是我很熟悉的气息……也是我最爱的生活。
“这水果树太多。拔掉。”我不过随口一说,身边的萝卜头已经抖着哭起来了,他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汪汪的大眼睛着实叫人看不下去。“早就知道姐姐喜新厌旧,可谁能想到你善变至此。”说一半,他捻起兰花指,一副痛惜和不可置信的样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时要种树的也是你……”“可拉倒吧!我怎么不记得是我要种树……”我pia地打在他的兰花指上。
……
“这是什么树?怎么以前不曾见过?”我指着眼前的墨绿色,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午时的日光已经驱散了厚重的雾气,整座雪莲山似乎都长满了这种枝干发紫的树。
“这是樱花树,能开出漂亮的樱花,樱花,是姐姐最喜欢的花了。”他得意地随手一挥,漫山遍野立刻一片粉色,天空都仿佛被粉色屠戮。那粉色一直扩散到山脚,山脚处似乎伫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可是待我揉了揉眼,却是什么也没有了。我已经看呆了,挣脱开萝卜头,像是魔怔了一样向下冲了过去,萝卜头似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已经与世隔绝了,听不到如何声音,一棵又一棵,连跑带跳地直到半山腰,山路弯曲,阶梯多得数不过来,踏过去,便都是过往云烟。
“很滑,姐姐。”萝卜头在我身后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