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许桂英守着身烫如火、梦呓不断的文婧,一夜没有合眼,眼睁睁地盼望着东方吐白。
昨夜,她郑重其事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用红绸包裹的物件,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仿佛打开一栓值得期待的门。原来,里面包的是一尊用黄杨木雕刻的观音像。
只见那尊观音面庞清秀典雅,眉目半开半合,神情高贵庄严,衣袍飘逸当风,手持青莲一支,脚踏浪花朵朵……
这尊观音像还是许桂英的陪嫁之物,当年破“四旧”时她冒着被揭发被批斗的风险,硬是顶着丈夫的压力没有主动交出去才得以保全至今。
每当家运不顺,许桂英都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请出这尊观音像并对之焚香膜拜,祈请观音菩萨保佑她全家康宁、丰衣足食。
而观音菩萨总是会或多或少地满足她这些并不过分的愿望。这样的经验积累得多了,许桂英即使不相信自己,也不可能不相信观音菩萨的法力。
此时,许桂英嘴里念念有词,表情异常虔诚哀苦。
她向观音菩萨忏悔自己平日里因为没有遵守五戒十善,才导致她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受到伤害。她表示宁可自己减寿也不能让外孙女文婧有半点儿差池,否则她将愧对大女儿大女婿的重托。
她跟观音菩萨交过心后,心中的忧虑便减去了一大半。
许桂英才迷糊了一会儿,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在白亮亮的天幕背景衬托下,孝义庄部队师部的轮廓也就显得更加清晰了。四面,那月亮沉下去的地方,也有着一道白亮亮的光圈,但是这光圈却渐渐地暗淡下去;一会儿,就被东边那渐渐扩大的白光所溶化了,晨星开始稀疏起来,传来了一声长而洪亮的鸡叫。
听到鸡叫,许桂英立即就起床烧饭。
打发一大家子吃过早饭后,她便和诸志慧一起送文婧去团部医院。
此时,诸志慧的脚踝已好得差不多,加上学校正值放暑假,他正好可以在家里多待一阵子。
团部医生说:当惊恐突然发生时,小儿尚未完善的中枢神经系统会发生暂时性功能失调,有可能使身体和精神出现一些异常症状,如萎靡不振、不思饮食或夜睡不安、梦话不停,甚至还可能出现幻视幻听等现象。所以,大人对此不必惊慌,回家好生安抚孩子即可。
许桂英听了医生的一番话后,非常后悔自己昨天粗暴地打了文婧。小丫头当时已经被吓得失魂落魄,而做外婆的竟然还去打她,自己真当是个“狼外婆”啊!
医生给文婧打了一支退烧针,又给她配了一些定心安神的药丸后,关照许桂英回家观察几天再看看。
文婧被背回家后,烧很快退了;但仍处于半昏迷状态,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觉的样子,无论谁唤她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二)
晚上下班时,诸兴华带来一条云片糕想讨外孙女的欢心,因为这是她喜欢吃的苏南名点。
但现在人都不清醒,东西怎么吃?
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饭,正围在文婧的床前一筹莫展时,忽听她大声说了句:“大胆贱人,竟敢犯上!”
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的,因为小丫头的口齿向来清楚,没有人会听岔了耳朵。
但大伙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此话是啥意思。
诸玉善问诸志慧:“是你教她的?”诸志慧说:“怎么可能?我教她说这个干嘛?”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文婧嘴里又蹦出一句,大家再次惊得面面相觑。
接着“尔等兽类,罪该万死”“此患不除,后患无穷”等等莫名奇妙的四字句,一会儿一句一会儿一句地冒出来……
大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在梦里,因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婧婧说的这些梦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诸志诚哑着嗓子问二哥。
诸志慧挠挠头说:“奇怪!我平时朗读的古文里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字句啊,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不好了!婧婧一定是被鬼附体了。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被鬼附体的人,那人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他本人的口气,而是某个死人生前说话的口气。”许桂英先是恍然大悟,继而掩面哭泣。
诸兴华说:“你哭什么!就算被鬼附体了,请人把鬼赶走不就行了?”
许桂英说:“但凡被鬼附体上过身的人,那精气神就被鬼吸走了;人即使恢复过来也是废人一个,而且活不长的。”她说完这番话,便哀哀地哭开了。
诸兴华不耐烦地敲着桌子骂道:“人还没死呢你哭个球!赶紧想办法救丫头,或者赶紧拍电报叫她娘老子来!”
诸家兄弟姐妹见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