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弄月看起来其实已经有了些朦胧的睡意,只是仍然紧紧握着洛袖的手不肯松开。洛袖想打发太医离开,换明早再来,周弄月却道:“请进来吧。大半夜的,怎么好意思叫人白跑一趟。”
她说着坐起身来,尽管与太医隔着帷幔,她仍用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整个人又显出一种镇定自若的端庄来,将短暂的脆弱再次抛到脑后。正在此时,妍琴端着一碗新煮的白粥进来。洛袖接过粥,周弄月一语不发,乖顺地任她一口口喂着。
年轻太医隔着帘子告了罪,小心翼翼搭上了帐中伸出那截欺霜赛雪的手腕。妍琴在一边说着些周弄月的症状病程,太医沉吟片刻道:“若说起来,不过是些有孕前期的症状。王妃体弱多思,故而更严重些。”他随即又道:“不过……臣虽是初次侍奉王妃脉象,却也听太医院诸位同僚谈及过王妃的弱症……”
周弄月道:“听太医说,这是娘胎里留出来的病,一旦发作,难以痊愈……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洛袖听得五味杂陈,低声道:“别这么说。”
昏黄灯光下,周弄月望着她莞尔一笑,苍白的脸色宛如幽魂,笑容有几分诡异:“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高兴的。”
她说得很轻,宛如耳语一般,随即笑容消失,她又恢复到了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之中。
太医又叮嘱了些孕期注意事项。周弄月斜倚在榻上,眼神飘忽,显然没听进耳朵里。太医告辞时妍琴将他送出门去,就在此时,周弄月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呼,紧接着弯下身子猝不及防地剧烈呕吐起来。妍琴尖叫一声,连忙折了回来,只见周弄月伏在床沿脸色紫涨,已将方才那几口白粥尽数吐了出来。
室内一时乱作一团。洛袖站在一边,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不知所措。
她从未接触过有孕的妇人。然而此时此刻,她觉得那孩子正在焚烧周弄月的灵魂。他贪婪地汲取着母亲的生命力,不知餍足,厚颜无耻。
脑海中忽然浮现当年周弄月于长明宫宴上献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披着红绫起舞的少女最终被消磨成了这个脸色苍白的妇人,她的明媚与她的青春,一起被埋在了清平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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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陆钰心疼地摸着她的脸,“你脸色好差。如今不是轻松些了吗?”
洛袖摇了摇头:“我一宿没睡。”
“周弄月折腾你了?”
虽然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显然事情并不是陆钰理解的那个样子。洛袖说了周弄月每况愈下的身体与精神,无精打采地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
陆钰坐到她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这么没日没夜地闹腾,难怪你精神不好了。”
“不,我自己没什么,我只是……”
她担心周弄月。
洛袖心知肚明,陆钰是不会了解她与周弄月之间的复杂关系的。她不恨她,甚至如挚友一般关心她、牵挂她,但她又实实在在是她的阻碍。与其说洛袖希望周弄月消失,倒不如说她期望周弄月放弃权力与争斗——正如周弄月对她一样。不想仇恨对方,却又不得不伤害对方,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等周弄月死了……如果她死了,她们之间的所有恩怨全都随躯壳一同入土安眠,深埋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