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屁股。”
童嘉恒立马侧过身子,他穿的是背心,刚好方便注射。云影看他一眼,好笑似的露出一丝笑意,她尽量放轻动作,将注射针扎进去。
童嘉恒面色沉静,眉头都不皱一下。他从小就这样,疼也说不疼,不知是懂事,还是逞强。
注射后,体温针拿出来,看小小的液晶显示:39.5度。
云影配好了药,扶他起来吃。
童嘉恒看了看手上两颗胶囊,三粒药片,不由得说:“我同学发烧,我看他吃一大把。”
“他遇上促销活动了。”云影淡淡地说,把温开水递给他。
童嘉恒接过水杯,轻笑道:“这是冷笑话吗?”
“吃了休息。”
“哦。”
童嘉恒睡下后,云影把融化了的冰袋放到他额头上,之后下楼煮小米粥,半个小时后折回房间。
又帮他量了一次体温,39度。
“妈妈……”童嘉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会出汗就好……妈妈帮你擦身子好不好?衣服湿了。”
“不脱裤子……”
“不脱。”云影说罢,神情略显怅然。心想:这才十岁。
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童嘉恒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看着妈妈不知在想什么。
云影坐在床边,同样看着儿子。童嘉恒虽然精神不振,面目仍是清俊无比。任谁看了都说他像极了童乐。云影却很小那么认为,她始终觉得儿子哪里像她,却说不出来。而这一刻,云影恍惚了,她竟然分不清自己到底在看十岁的儿子,还是童乐的小时候。
那个藏在时光深处未曾让她失望过的少年。
云影躺到儿子身边,轻轻抱住他,用手包住他后脖。她手天生凉,这回可以充当一下冰袋。刚当妈妈那会儿,她每次给安儿换衣服,洗澡,都要先用热水暖手才敢碰她。
“妈妈……”
“嗯。”
“你和爸爸,今年暑假真不去找姐姐了吗?”
“不是说好了吗?”
“那是爷爷奶奶不准,爸爸答应,妈妈没有……”
云影惨然一笑:“你和妹妹又准吗?”
童嘉恒没有回答,稍微停顿片刻后说:“那你知道我今年为什么没有参加夏令营吗?”
“为什么?”
“以前,总是我和妹妹在家等你们回来……一边等一边想你们去的地方风景怎么样,会不会遇上坏人?危险吗?辛苦吗?去年我在爸爸的书房找到一张地图,把你们去过的地方都在网上搜一次,却没有大致图片……妈妈,放假那天,我去诊所找你,听到你和方叔叔聊天,方叔叔说要把方宇爷爷的骨灰带回J市的老家安葬。你也想去对吗?因为你和爸爸没有去过那里,因为你觉得姐姐可能在那里……”童嘉恒喃喃地说,声音沙哑又认真。
房间空调是恒温。童嘉恒额头和后背又出了一层汗,云影沉默地帮他擦干后,吻在他额头上。
母子俩共枕一个枕头,面对面对望着。童嘉恒把妈妈脸上的发丝理到耳后,继续说:“妈妈,J市是旅游城市,我跟爷爷奶奶说,要你带我去J市玩,他们一定同意。只有我们两个去,爸爸可能不放心,方叔叔和方宇不是跟我们一起吗?虽然不能告诉他。我们安全回家,带姐姐回家……妹妹在拍戏也没有时间生我气,我哄哄她就好了……这次,我陪你去,好吗?”
听到最后那句,云影终于忍不住了,她一句也没说,感到疼痛似的紧紧抱住儿子,深深地吻在他脸上。
天空云少而高,轻薄而淡,午后灿烂的阳光泄入室内,打出点点光圈浮游在木质地板上。
她这个锁在所谓家的生活里的失魂人,苦熬至今,又将开启充满希望的明天。
寻觅。
继续寻觅。
这是逃离地狱的唯一方法。如果连这都被枷锁勒住了,她无可救药,唯有死路一条。她不要谁与她紧挨紧靠,她只要一份肯定。
在她每次离家时,对她说一句“加油”,而不是冷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在她念出一个“安”字时,投以她一个类似思念的眼神,而不是如同听见魔咒般,马上低下头去。
她不是别人,她女儿也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