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老张咂咂嘴。
吉遥感觉他这表情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你想说什么?”
“嗯?没有啊!”老肖立马反应:“我觉着——挺好,呵呵……估计店不大吧?”
他笑呵呵的,仿佛高中时候做数学题,绞尽脑汁用二维思路解开了一道三维立体几何一样。
吉遥受伤了:“两层,估计百来平方吧。”
老肖:“……”
“我看你表情好像对此表示强烈怀疑!”吉遥指着老肖痛苦斥责:“你是觉得我当不了这个店长吗?”
“不是……兄弟。”老肖装不来,也不会装,否则他但凡会点阿谀奉承,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至于只是一家小汽修店的老板。他和吉遥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丫头几斤几两他清楚的很。她这人,有点电脑技术,偏又没什么审美,刨开几项电脑技术也就会开开车了,所以毕业之后嫌在网络公司太累,干脆就去老同学林子家的出租公司搞了个出租司机当。钱不多,但也够活。
老肖心里很清楚,他们哥几个都没什么大志向,林子是继承家产,命比自己跟吉遥好,吉遥家呢顶多是个中产阶级,不差钱,但也不富裕。老肖自己就不用说了,闲不住,什么机修、饭店、花店都开过,可惜不懂经营,也没什么长远发展的战略眼光,创业失败后只能灰溜溜回家跟老爸一起搞汽修。
他一直以为,他、林子、吉遥三个人,会这样不温不火的过一辈子。平时各奔生计,偶尔碰头聚聚,小餐馆里倒两杯白酒,把过去一一回味完毕再相互展望一番未来。夜色阑珊时,三叉路口扬手作别。第二天一早,晕晕乎乎刷牙洗脸,清水当面浇下,昨夜一切激情澎湃都随着睡意喝疲惫冲进下水道。
可他今晚坐在这,看着吉遥的表情,她背靠着马路,年轻秀丽的脸处在路灯打下的阴影里,她在悲伤、困惑、无奈。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老肖总觉得吉遥眼里还有一丝不甘和愤怒……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
恍惚间,仿佛看到任在校园时的自己,那时,他对未来,尚有期待。
越过吉遥,老肖无意间瞥见吉遥的车。
他喝一口酒,神态忽然有些沉静:“我刚看你那车,挺好,你自个儿的?”
“不算,赊着账呢。”
“按揭买的?”老肖又看一眼,那是辆城市越野,初始坐时没怎么想,只当吉遥找谁借的。原来她天天借车,说是出租开久了手都生了,得换换私家车开开,不然以后买了车都不知道咋开。
结果她现在悄没声就把车买了,林子没说过这事,他们都不知道。
风吹来,烧烤的烟也散过来,吉遥被呛的嗓子疼,捂着嘴扇了扇风。好一会儿,她才说:“我那是二手车,跟我一朋友在她熟人那买的。”
“花多少钱?”
“十几万。”见老肖一脸震惊,吉遥赶紧解释:“我刚不说了吗,赊着账呢,现在还差好几万没还上呢……愁死我了。”
“谁卖车心这么大,还能让你赊账?”
“没跟车主赊,跟我那朋友赊的。”
昌云昌云,哪哪都绕不开昌云。吉遥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要疯了:“咱能不说这些了吗?来来来,喝酒喝酒!”
老肖终于看出来一些门道。瓶颈碰在一起,响声清脆。
吉遥闷头一口,回神后心情燥郁。
冷风吹走了老肖轻薄的兴奋,他看着吉遥,说:“哥什么都不用问了,你那烦心事跟你朋友有关吧?”
安静了会儿,吉遥吭一声。
“怎么着,扣你工资了?骂你了?”
吉遥顿时委屈:“嗯!”
老肖:“为什么骂你?”
“店里亏本了。”
“……去他娘的,亏本跟店长还有关系?你又不是出门跑业务的。”
吉遥:“……”
这事儿能跟自己没关系?
沉默了会儿,吉遥还是觉得应该说句公道话:“那个,毕竟我是店长,管理不善——”
老肖伸手,示意她打住。
“这店长是你主动要当的吗?”
“……不是。”
“那不就结了!”
嗯?!
老肖伸出右手食指,使劲戳着塑料桌桌面,煞有其事的分析到:“你看,你是店长,店呢又是人自己开的,这没错吧?”
“没错。”
“人找你当店长,肯定是对你有所了解。要我说他压根就没指望你给他创造什么利益,你别有这么强烈负罪感。”
吉遥听的一愣一愣的:“此话怎讲?”
老肖无语的看她一眼:“你还不懂啊?你,吉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总有数吧?”
吉遥:“……感觉挺这不是好话呢?”
“啧,都兄弟你矫情个什么劲?你自己想,你一学电脑的,专业技能证书除了计算机就剩个驾照了,写策划不会、写文案不谈,就是个文学废物,平时爱好呢——养个花?遛个狗?反正都拿不出手,人找你当店长心里能不清楚这些吗?必定是知道啊!”老肖两手一拍,得出结论:“人压根就是自己懒得管才找你去,花钱买个清闲,你名义上是店长,没错,实际上也就做的是打杂的活吧?”
吉遥回忆一番:喝咖啡?养绿植?传文件?做档案?
嗯,还真像个打杂的……
老肖重新拿回酒杯:“所以说,人心里都清楚,你还计较个啥?亏本人骂你两句,啊,人心里舒坦了也就过去了。人请你回去的时候心里就有谱,不然带你回去干嘛?难不成看你过的浑浑噩噩想拯救你的失足人生?”
吉遥心头一疼,整个人从上到下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忽然就冷静了。
她震惊的坐在原地,不知怎么回事,全身都通通透透的,像被冷风刮掉了魂。
老肖毫无察觉,仍在自说自话:“可别了吧,这话说出去谁信啊,奥,我跟你非亲非故,投资好几十万开家店,配车配人配房子,就为了拯救你一个失足女青年?为什么?为了所谓的朋友?我呸!你怎么不去拯救地球呢?”
老肖一口接一口的灌着酒,说着说着开始打嗝,口齿含混不清:“这世上哪来这么好事……这世上最义气的地方是哪?江湖!哈哈哈——我老肖,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也没见谁说哎——老肖啊,你这样过,不行!来来来,跟我干,我来拯救你!”
吉遥笑起来,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老肖一口口喝酒,白白的酒沫从他嘴角处流下来,红红的酒气溢出他的皮肤。他坐在小小一只塑料椅上,动动静静,时而高喊时而轻喃,仿佛一名戏曲家,哼唱着生活的曲。
时间好像突然安静了,吉遥看着看着,眼眶慢慢却涩了。
晴夜忽听一声雷响。
吉遥抬头看,耳边传来烧烤老板飘渺的笑声:“瞧着要下了,哥儿几个赶紧吃,别耽误回家,再淋了雨!”
回家。
吉遥慢慢昂起头,伸手捂住脸。有些亮晶晶的东西从紧闭的眼缝往外挤。鼻头涨的难受,可她忽然就笑了:昌云,快下雨了,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