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昌云到春醪,简单两句告别后,厉讼看着她下车、关门、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绿油油的树叶挤压成团在她头顶招摇舞动,光影摇晃间,不由想起几天前马场回来时的情景,眼下,几乎是和那天一样的分别,心情不但没有水落石出的舒畅,反而涩涩糟糟,蹿着股无名的无可奈何。
叹口气,伸手扣住后脑简单做组伸展运动,听得见肩胛打开的咔嚓声。厉讼闭着眼扭扭脖子,短暂沉默后,胸腔里蹿出句短促的笑声:吉遥……
他咬咬牙,恨恨,又无力。扭头看窗外,阳光可真清澈啊,一看就没心没肺,不懂体谅人的心事。
伸手摸出口袋里的烟,开火、偏头、眯眼,烟丝由红转黑,一口白雾穿过心肠肝肺又飘绕而出,厉讼仰头靠在椅子上。
车顶像被人投了影,不断浮现着清早吉遥站在昌云面前怒气冲冲的画面。
烟味儿在车内缭绕。
静默片刻,厉讼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辈子,还真没像这样羡慕过谁。
然而,即便是被人艳羡着的吉遥,也照样被无名火烧的挠心挠肺。
浮世乱糟糟,谁还没有个苦恼。
刚到店里吉遥就一头扎进工作。愤怒使她睿智,一路回忆着昌云在车里回应的只言片语,啪嗒啪嗒几个电话一打,前期宣传的工作就初具模型。
工作顺利的不可思议。吉遥不禁有些飘然,她愤愤的想:没有昌云我吉遥也可以是帅气可爱小能手!
埋头苦干,埋头苦干!
忙活一会儿,脑子里溜出昌云的脸,吉遥怒;
再忙一会儿,脑子里溜出昌云的脸,吉遥崩;
又忙一会儿,脑子里已经是昌云和厉讼把酒言欢——吉遥:啊啊啊啊!
昌云出现时,吉遥刚刚挂断和南京工作室的沟通电话,催了一遍公众号的宣传推文和礼盒发放。余光看见来了人,还以为是桔梗萱草或会员,吉遥下意识站起来,结果一见昌云,干净利落的立马坐回去,盯住电脑一动不动,情绪立马就变得有些僵。
昌云暗笑:小学生。
进屋,伸手把小笼包和豆浆放在桌上,自然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宣传流程捋顺了?”昌云问。
不想说话,可又不好不说,吉遥最终闷着气,挣扎的回了声:“嗯。”
昌云心想你可真幼稚,然而出口的话是绝对不能这么没有礼貌的,于是她又问:“准备怎么搞?说说?”
吉遥虎着脸,俨然一副办公室精英的样子:“线上线下两把抓。”她言简意赅。
昌云哦一声,随后拉开客椅坐下,开始拆外带包装,若有若无的香味像被人扯了线的鱼钩,鬼鬼祟祟钩住了吉遥的鼻尖。
“……”
感觉还没闻到味,肚子却首先沦陷,哐当一声,跟炸了气的轮胎似的,瘪了。
“现在干什么呢?”
“做公众号。”刚回完话,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没出息,闻两鼻子包子味儿就丢高地!
昌云又问:“做什么公众号?春醪书屋的?不是有了吗?”
吉遥闷声回:“我要做余杭自己的公众号。”
“……谁运营?你?”
吉遥精神一抖,瞪眼问:“我怎么了?我不行?”
昌云:“你行不行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做事得负责,公众号运营没那么简单,比如说最简单的推文,你准备找谁给你写?”
“哎?工作室不是有专门写文案跟推文的文编吗?”
“有是有,但人家又不是你余杭店里的人,你做自己的公众号,人凭什么给你写?你付工资?”
“为什么不能写?又没有很多,再说大家也差不多是一家公司的人,你帮我我帮你,互惠互利怎么了?”
闻言,昌云扑哧一笑,只觉匪夷所思:“你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想法?”
“写写东西又不像写代码程序,一会儿不就写出来了吗。”
昌云一听就不乐意了:“既然写东西这么简单那你干嘛不自己写?”
“我又不是搞文字工作的我写什么——术业有专攻啊!”
“奥,你也知道术业有专攻?什么叫术业有专攻?谁都能干还要有人专攻干嘛?自己都做不来的还说人家工作简单,真不知道你哪来的依据跟自信。”
吉遥一噎,喉咙哽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悻悻哼一声,撇撇嘴,小声嘟囔:“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对……见色忘义,混蛋皮蛋咸鸭蛋……”
昌云:“……吉遥你幼不幼稚?”
某人:哼。
昌云懒得理她,饭都没吃的人废话废气倒是多。
细细簌簌的,包装袋彻底打开,香气伴着热热的蒸汽冒出来,某人顿觉鼻尖一软,小肚子里敲锣打鼓,像张了无数张叽叽喳喳的嘴巴。
小笼包、糍粑,豆浆依次被昌云端出来,怕时间久了豆灰沉淀,她还特意拿店老板给的红吸管搅了搅。
瞬间,空气里像被人在热锅里下了葱姜蒜,吉遥只觉自己的脸皮和心尖,都在随着每一口呼吸变的美味和滚烫。
昌云无意看她一眼,目光陡然呆愣:“怎么了?”
吉遥刻意装作平静的样子,反问:“嗯?怎么了?”
昌云伸手过来:“脸怎么红了?发烧了?”
吉遥赶紧拍开她:“谁发烧了?你一天到晚能不能盼我点好?”
“不是,你脸红了——怎么还冒汗了呢?”
“没有没有没有!哎呀你吃你的饭,我我这还有工作呢。”情绪一激动,心里一虚气,人就容易结巴。吉遥点着鼠标在打开的工作文档上一顿乱倒腾,心里却勾勾绕绕的,时刻惦念着食物那边的动静。
昌云疑惑的坐下身去,扫一眼面前三只包装盒:“我吃过了,这是给你买的,你早上不是没吃饭吗?”
嗯?!
刚想激动又猛地记起今天的高冷人设,吉遥忍了又忍,最终选择了坚守:“我吃过了。”她说,手心里鼠标狂点。
昌云看她一眼,唇畔的表情慢慢有些变了。她十指交叉,人往后倒,胸口唰唰长出大片竹林。
“这家店老板原来在苏州学苏式点心,在杭州可没有这么正宗的蟹黄汤包可以吃。”
“——蟹黄!?”
“嗯哼,每个里面都有一大块哦!”
“……不。”吉遥憋得脸色通红,奋力大嚷:“我吃过了!我不吃!我不饿!”
昌云长长地哦一声,随后轻飘飘地,问:“吃的什么?”
“包子!”
语气一听就知道早有准备。
昌云又哦一声:“哪儿买的?什么馅的?多少钱一个?好吃吗?推荐给我我下回也去尝尝?”
吉遥:“……”
昌云伸手把东西敲敲,看穿一切:“吃吧。”她说。
吉遥脸通红,咬着嘴不说话,一双瞪得圆圆地眼睛藏在圆圆地镜框后头,眼神从最开始的做作冷漠层层剥落,直到变成委屈地柔软。
昌云真受不了她这样,像被人掐着心尖往外扯,又痒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