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仁兴一愣,此人一贯胡作非为、狂悖无道,今天怎么发起善心来了?
司徒蛟自然不是出于“好心”。打这场官司,不仅要重新夺回钟离岚,更要一雪方彦杰的夺“妻”之恨。今天的官司方彦杰肯定是输,如果当堂有更多的人看到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带枷发配的狼狈样子,该是多么畅快!
莫仁兴虽然不知司徒蛟的心思,但只要能够哄得他高兴,怎么样都行。听罢司徒蛟的话,便令把门的衙役敞开大门,任由众人在堂外旁观。
“来呀,带被告上堂。”
“威武”
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将方彦杰带上公堂。
“堂下何人?何方人氏?报上名来。”莫仁兴冷冰冰地问道。
“草民方彦杰,本府黄冈县永宁乡人氏。”方彦杰面色平静,直立堂中,大声答道。
莫仁兴惊堂木一拍,喝道:“方彦杰,见了本府,为何不跪?”
方彦杰毫不畏惧,扭头左右一看,答道:“大人,公堂之中这么多人,为何独要草民一人下跪?草民不服。”
两旁的站班皂隶纷纷变脸,怒喝道:“我等是衙门公人,凭什么要陪你一起下跪?”
衙门外的“旁观者”也悄悄议论起来:这人莫非有些痴呆?你一介草民,见官是要跪拜的,怎能与衙门中人攀比?
方彦杰置若罔闻,既不反驳,亦不下跪,只在那里“嘿嘿”冷笑。
莫仁兴正愁没有借口煞他的锐气,见他拒不下跪,又抓起公案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叫道:“方彦杰,你藐视堂规,该当何罪?来呀,将方彦杰拖下去责打十棍。”
“大人息怒,我有话说。”这时衙门外一人高声叫道。随着话音,这人已经跨过门槛,站到了方彦杰的身边。
莫仁兴狐疑地看着来人,问道:“你是何人?要说什么?”未知来人的底细之前,他极力克制没有发作。
“草民方俊杰,是方彦杰的胞兄。”
莫仁兴见他没有什么“来头”,而是跟自己作对的方家人,马上面色一变,喝道:“与本案无关人等,不得滋扰公堂。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
方俊杰甩开推搡他的皂隶,说道:“大人,不是说我弟弟诱拐吗?草民也曾参与其事,怎说与本案无关?”
“哥,快退出去,你不用管我。”方彦杰急忙阻止,他不愿兄弟二人都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官司。
莫仁兴转怒为喜,方俊杰呀方俊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可别怪本府判你连坐之罪。于是喝道:
“你既然参与其事,便与方彦杰一样,同是被告,还不快快跪下?”
“大人,草民兄弟不是不肯下跪,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还请大人指教。”
“那点不明白?”莫仁兴不耐烦地问道。
“适才升堂之时,草民听大人喝叫带被告上堂,草民没听错吧?”方俊杰问道。
莫仁兴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有心不答,但自己说过的话不能不承认。
“没错,那又怎样?”
方俊杰没有理会,继续问他:“大人又说,草民既然参与其事,便与方彦杰一样,同是被告,这不错吧?”
“没错,你俩兄弟共谋,当然都是被告。”
“那就奇怪了,大人既然升堂问案,为何只传被告上堂而不见原告的踪影呢?”
“方俊杰、方彦杰,瞎了你们的狗眼吧?老子不是在这儿坐着吗?”司徒蛟以为方俊杰兄弟故意藐视自己,气咻咻地吼道。
方俊杰没有理会司徒蛟,仍然不露声色地向莫仁兴说道:
“大人,您还未回答草民的问题呢。草民兄弟既为被告,总得要知道是谁告的吧?”
莫仁兴伸手一指司徒蛟,“他不是说了吗?司徒公子就是原告。”
“如果他是原告,草民就更想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
“敢问大人,大明律法是否规定,只要是原告,就必然有理但凡是被告,就必定有罪?”
“胡说。无论被告原告,自然要经过质证才能断定谁有理谁无理、谁有罪谁无罪,否则的话,何须升堂问案?”莫仁兴怒道。
方俊杰扫了一眼司徒蛟,正色说道:“若如大人所说,质证之前,原告和被告就要一视同仁吧?缘何在大人这里,原告、被告的待遇竟是如此大相径庭,难道黄州府不是大明朝廷的衙门?”
衙门外的众人长嘘一口气,这俩兄弟并不傻呀,绕来绕去,硬是将知府大人绕了进去,且看知府大人如何对付。
“这……”莫仁兴尴尬之极,老脸一红,指着司徒蛟嗄声说道:“来人,撤去座位。司徒蛟,堂下回话。”
“你……?”司徒蛟忿然作色,瞪了莫仁兴一眼,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刚走出两步,忽然转身一脚踢倒座椅,怒气冲冲地走到公堂左侧。
“威武”
两边皂隶见他撒泼,高喊堂威,手中的杀威棒捣在地上发出山响。衙门外的旁观者一阵躁动,有人小声说道:“这小子要倒霉了。”
一丝愠怒的表情,在莫仁兴脸上一闪即逝。他隐忍不快,挥手止住皂隶们的呐喊,朝堂下说道:“原告被告,分列两侧回话。”
“大人,草民无须下跪了?”方彦杰故意问道。
“罢了,站着回话罢。”莫仁兴知道司徒蛟非但狂妄,更是无知,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胡说,遂假作宽容地说。
谁知方彦杰并不买账,故意大声说道:“敢问大人,原告故意踹翻座椅,算不算咆哮公堂?”他恨透了司徒蛟和莫仁兴,要利用这个“插曲”令两人难堪。
司徒蛟戟指怒道:“方彦杰,小爷就咆哮公堂了,你能怎么着?”
方彦杰冷笑一声:“我当然不能怎么着,倒是要看看知府大人怎么着。”
这时,衙门外的“观众”开始议论纷纷:
“这人竟然承认自己咆哮公堂,难道他不怕挨板子?”
“知府大人怎么如此好的脾气?任凭这个人胡来也不生气?”
“说不定这人与知府大人关系非同一般呢?或者此人大有来头?”
“无论如何,咆哮公堂是要得到惩罚的,否则……”
听见众人的议论,莫仁兴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暗骂司徒蛟愚蠢至极。在这一刻间,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鬼迷心窍,与这厮混到一起。但既上贼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向司徒蛟使个眼色,然后拿起惊堂木一拍,语带双关地喝道:“大胆司徒蛟,竟敢在公堂上放刁撒泼,不让你挨几板子,你怎知这里是知府衙门?”
司徒蛟哪里知他用意,双眼一瞪,叫道:“莫……大人,你还真的要……”
莫仁兴怕他说漏嘴,截口说道:“住口。本府念你年轻不谙世事,且是初犯,二十大板暂且记下,若敢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
方彦杰见他雷声大雨点小,正要再烧一把火,方俊杰轻轻一碰他的胳膊,悄声说道:“彦弟,适可而止。”
莫仁兴正担心方家兄弟继续发难,见他们不言不语,方始嘘了一口气,对司徒蛟说道:“原告司徒蛟,你告方彦杰诱拐。本府问你,他是如何诱拐的?且从实道来。”
“回大人,八岁那年,钟离岚的爹爹钟离震与家父司徒风约定,将其女儿钟离岚许给草民为妻,并立下定亲契约。不料在三年前,草民去钟离家提婚,发现钟离岚已经离家出走。草民四处寻找,才知钟离岚已被方彦杰诱骗到他家,并于去年成婚。无奈之下,这才告到官府,恳请大人为草民作主,严惩诱拐、伤风败俗的方彦杰、方俊杰兄弟,发还草民未过门的媳妇钟离岚。”司徒蛟口若悬河,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早已打好腹稿。
“空口无凭,你说钟离岚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可有凭证?”莫仁兴假戏真做。
“有。”司徒蛟变戏法般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送到莫仁兴的案前,“这是家父与钟离岚的爹爹钟离震共同立下的定亲契约,请大人过目。”
莫仁兴装腔作势地将那张不知看过多少遍的定亲契约从右到左“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将那张纸一扬,向方彦杰兄弟说道:“方彦杰,司徒蛟告你诱拐他的未过门媳妇钟离岚,你有何话说?”
“大人,钟离岚与草民成婚时,已与司徒蛟解除了婚约,司徒蛟指控草民诱拐,纯属诬陷。恳请大人明察,并按律问他诬告之罪。”方彦杰申辩道。
莫仁兴又对方彦杰扬了扬定亲契约,说道:“司徒蛟告你诱拐,有定亲契约为证你说钟离岚与你成婚时已与司徒蛟解除了婚约,可有证据?”
“这……”
方俊杰见弟弟一时语塞,接口说道:“大人,司徒蛟的爹爹司徒风趁钟离岚的爹爹钟离震酒醉之际,诱骗他立下定亲契约,虽是事实,但钟离震醒酒后十分后悔,找到司徒震情愿退回彩礼,解除婚约。无奈司徒震拒不答应,因此,钟离震一气病倒,不久便一病身亡。钟离岚为抗婚离家出走,被司徒蛟找到强行逼婚,我兄弟二人恰好遇见此事,便即阻拦。司徒蛟强带人不成,便诉至黄冈县衙,希望官府能够为他做主。黄冈县令杜大人问明情况,又见钟离岚宁死不从,便从中劝解,说服司徒蛟同意解除婚约,接受钟离岚退回的定亲彩礼。因此,杜大人当堂判定定亲契约作废,解除了两人的婚姻关系。若说证据,杜大人便是人证。”
“胡说!若是经过黄冈县判定定亲契约作废,必定当堂销毁此定亲契约,或在定亲契约上面注明作废的字样,为何这定亲契约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司徒蛟身边?而且,杜大人如当堂判定定亲契约作废,为何你们手中没有判词?可见,所谓黄冈县判定定亲契约作废之词,完全是你等凭空捏造,不足为信。”
“大人,当年杜大人当堂判定亲契约作废时,草民兄弟就在现场,并非捏造事实欺骗大人。至于为何未将定亲契约当堂销毁或注明作废,你们官府如何处理,草民不得而知而这定亲契约又为何回到司徒蛟身上,恐怕只有莫大人您和杜大人还有司徒蛟心知肚明,草民兄弟何以知晓?”方俊杰据理力争。
莫仁兴勃然变色,指着方俊杰、方彦杰怒道:“胡说。分明是你兄弟编造谎言,现在不能自圆其说,反将污水泼向官府,简直岂有此理。来呀,将方俊杰、方彦杰拖下去,每人赏二十大板。”
“昏官,你这是要屈打成招么?”方彦杰大声骂道。
“啪”莫仁兴将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大胆方彦杰!你竟敢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再加二十大板。”
方彦杰狂笑一声,抬手指着悬挂在公堂之上的匾额,说道:“前面有人咆哮公堂,没见板子侍候本公子骂你一句昏官,就要再打二十大板。昏官,这公正廉明四个字,你配吗?”
莫仁兴不理不睬,向行刑皂隶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拖下去与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