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人一旦生了病,尊严面子便被逼到犄角旮旯里去了。生病的痛苦伺候的也遭罪,哪里能顾得了那许多?
黄灿不经事,慌忙缩了身板撇了头从大媳妇身旁擦过。
到了病房门口才发现,四人房里乱哄哄地塞了有差不多十个人,除了四个患者和501、503号床各一个家属,502床前围满了探视亲戚,一个个堆了水果补品在桌上地上,高声大气地慰问着病患,那个热闹劲儿倒像来赶集的。502床是个中年男子,此时被人围视关切着,一张脸上黑里透红现出不错的气色和高兴得意的神态。
黄父的504床在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对周遭全无兴趣似地,撇开头望向窗外,与身旁热闹绝缘。
父亲在想些什么呢?黄灿望着那瘦弱孤清的身影鼻子发酸,用力提了口丹田气,特意声音宏亮地喊了声:“爸!”
床上的黄父立刻循声转头,看见自己的女儿,浑浊的眼珠亮了,脸上的菊花也开了。这闹哄哄的一个早上,邻床的喧嚣热闹把他无人探视的孤单衬托得懊恼极了,总算等到女儿陪伴。
“爸,你感觉怎么样?我自行车掉链子来晚了。饿了吧?我这就去打饭。”黄灿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挨了床沿坐下,好跟父亲亲昵点儿。
黄父伸出枯槁的手握住了女儿的手:“不饿不饿,赶不上就不要来了嘛,我可以托护士或者随便哪一个家属帮我打饭就好了,你天天要上班又要跑医院怎么吃得消?少跑一趟两趟没关系,我还可以应付。”
“吃得消。”黄灿努力笑一笑,做出有底气的样子,心酸父亲虽然重症腿残依然要强得很。
刚想起身去拿饭盆手机响动,她接了之后轻松一点儿说:“爸你看,我这不还有朋友帮忙嘛。赵小玲子马上送中饭来,给你煲了骨头汤补钙。”
黄父点点头,又忍不住絮叨着教导女儿:“你这几个好朋友倒都是热心肠,但依我看,交朋友还是要有谋略轻重。闫慧人本分家里也太平,她妈还接生过你,勉强算世交。许多思她爸是乡政府书记,虽说过几年也要退休,可她还有个在省里当官的大伯,你看她家把她搞进市工商局,今年就升了副科,还不都是权力的作用?你爸这辈子就是吃了没实权的亏,什么也帮不上你。你们四个人当中读书最好的是你,可将来前途最好的恐怕是她噢!你还是要跟她走更近些。至于小玲子嘛,一家子个体户父母也没文化。。。。。。”
“爸!我们不说别家的事。”黄灿用眼角瞥了眼邻床的人,生怕别人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又世俗赤裸的论调,赶紧耐着性子打断父亲。
她心内叹息,父亲就是这样,说话从来不看场合不分人,咬文嚼字所谓“谋略”,实则自己在单位身处基层还被边缘化得几乎透明。
上次腿伤住院,单位还派人象征性地探视慰问、送来礼品,这一次父亲肯定也通知了单位,可入院几天也没见个人影,离退休老干部们灾病多,也不能太指望单位,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
而且她也不喜欢父亲用这样的语气来评说自己的朋友,让人听见平白误会。再说,人小玲子还巴巴地炖了骨头汤送来,万一背地议论,让人家正好撞见呢?口舌是非,言多必失。
黄灿顶多也就腹诽一阵,既治不好父亲给人“上课”的瘾,也不忍心跟病人斗嘴。
可巧话头刚止,耳边传来赵小玲子脆生生的招呼,黄灿不由暗嘘一口气。赶紧迎上前,接过赵小玲子手里的保温桶和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