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其音辨其形,其实吴益根本不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是外弱内干虚张声势的可笑表现,只是奇怪,他既然提到了刘光世,为何不提岳飞呢,在他心目中岳飞不算是粗人吗?还是根本驾驭不了?
男人这点虚荣心啊,就算是贵为天子也不能免俗。
“可恨诸将不能收复疆域,他日朕亲提一军,直捣……”这几句踌躇满志舍我其谁的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吴瑜在宫闱之中听了不下百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赶紧接住他的话茬劝慰道:“九郎日理万机,哪有空遐御驾亲征?再说了,沙场鏖兵,那是行伍粗人才干的事儿,臣妾的九郎,只管在庙堂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好了嘛。”
一席话说得赵构像喝多了几碗米酒似的,晕乎乎的站起身说道:“朕不惮于见粗人!梓童,快宣益卿见驾吧!”
吴益在后堂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还没等阿姐叫他,便一撩叮铃铃的珠帘,绕过左排座椅往厅堂正中间走去。
吴瑜见他已经从后堂大刺刺的走了出来,赶紧说道:“大弟,快来参拜圣驾!”
怎么参拜?没有人教过我啊。
他低着头走到距离赵构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住脚步,慢吞吞的撩起袍衣的下摆,作势要跪倒叩头,嘴里高声唱道:“草民吴益,叩见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词都是从电视剧里鹦鹉学舌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这位姐夫皇帝的口味。
他的膝盖刚要弯下去,就听赵构爽快的说道:“此处是令姐的罗木堂,不是朕的朝觐殿,益卿不用拘礼,平身吧!”
谢谢哈!
其实吴益压根没打算真跪,听到“平身”二字,立马见好就收,随后低着头叉着手,站在左右两列连台座椅的正当中,装出一副随时等候听喝的模样。
赵构仔细打量了他片刻,忽然笑着说道:“益卿,你是第一次见朕吧,不妨抬起头来!”
“草民……不敢。”吴益斟酌道。
“不必拘礼,朕恕你无罪。”
“草民……实在不敢啊。”吴益再次斟酌道。
赵构扭头望着吴瑜,耸了耸塌软的肩头,一脸无辜的说道:“梓童,你不是说令弟是行伍粗人吗,怎么连头都不敢抬,朕有那么可怕吗?”
其实吴瑜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大弟这是怕他的凶悍之相惊扰了圣驾,可是官家却不明就理,还以为他胆小如鼠,深惧皇家的天威,只得苦笑了一下,亲自劝道:“大弟,官家都恕你无罪了,还不抬起头来?”
阿姐都发话了,看来吓死人不用赔命了,吴益猛然抬起头来,两人只是对视了电光石火的一眼,赵构就像突然之间被小鬼拿住了魂魄,两腿一软就势跌到太师椅里,嘴唇翕动了几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官家,你这是怎么了?”
吴瑜赶紧凑到近前急切的问道。
赵构挣扎了片刻才直起腰身,咧着嘴苦笑着说道:“梓童,你有没有发现,益卿这个长相,很是辟邪啊!”
辟邪?
吴益暗自冷笑,这才哪到哪儿啊,若是刽刀出鞘,让他亲眼见到煞神归位的刽子吴,恐怕会当场吓得尿裤子吧。
吴瑜忙道:“益弟是长的难看了点儿,官家若是看不惯,臣妾这就让他退下去吧?”
赵构连连摆手道:“梓童,你误会了,益卿长相凶悍可以为朕辟邪,正如天师钟馗可以镇妖伏鬼一样,朕要把他留在身边,震慑那些作祟的宵小之徒,你意下如何?”
原来是这样啊?
吴瑜愣怔了片刻,犹豫道:“官家是不是忘了?岳侯在奏疏里说过,太平州一案,若非益弟告之密辛,后果不堪设想,他为益弟奏请一等战功,并意欲纳入京湖宣司的麾下……”
赵构突然霍地站起身,情绪激动的说道:“痴人说梦罢了,朕断断不能应允!往日各家军如铜墙铁壁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朕移调其麾下偏裨将佐,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一次,朕要让他们看看朕的脸色!……益卿是梓童的亲弟弟,正是朕的皇亲国戚,岂由得外人随意驱使?”
“陛下,能否容草民进上一言?”
再不说话,人家都把他当货物给现场拍卖了,吴益急忙见缝插针说道。
“益卿临危机断,为国救贤,自然当得军功第一,不要再一口一个草民了,你不是淮西宣司借补的从九品承信郎吗?朕这就给你加官晋阶。梓童,小使臣以军功论,一次最高可转几秩?”
吴瑜右手纤指轻点太阳穴,飞快的想了想道:“一等战功,可立转七秩。”
“那就给益卿连转七秩,由从九品承信郎特擢为从八品从义郎!”
皇帝金口玉言,这可是开了天恩了,吴瑜急忙冲着下面大声说道:“大弟!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叩头谢恩!”
“陛下,能否容小臣进上一言?”
哪知吴益站着一动未动,十分固执的把刚才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只是把草民改成了小臣。
直到这个时候,适才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赵构才慢慢安静下来,他哦了一声,点点头道:“益卿,此处并无外人,你但讲无妨。”
“陛下,您以为岳侯是真的病了吗?”
等到花儿都谢了,吴益终于捞到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