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虽贵为郡王却没在宰执之列,不能参加像今日这种最高级别的御前会议,但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私下里向皇帝建言献策,同样能起到左右朝局的作用,这就是作为自家人的利好之处了。
赵构正因孤立无援而沮丧,听到这两个人来了,眼珠子一转,宰臣们常常规谏皇帝兼听则明,何不听听自家人的意见,于是便命关礼速宣二人觐见。
吴益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宝贝,悄悄跟着关礼走到门外的廊檐下面,一把攥住他的手臂笑着问道:“关内侍,我的刀呢?”
关礼急着去前殿宣旨,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压低声音嚷嚷道:“什么刀呀?御前私自带刀是砍头的大罪,咱家可不晓得!”
好啊,不晓得是吧?那我就让你长长记性!
廊檐下面一溜边儿站着数十个侍应的宫女,正百无聊赖的想打瞌睡,一见他俩拉拉扯扯的,登时来了精神,有几个热心肠的小宫女悄悄给他们鼓动儿:打呀,打呀,倒是快打呀,哎呀,急死我了……
关礼急得满面通红,用尽力气想挣脱出去,无奈对方死死扯住不放,正在暗自叫劲之时,吴益突然大手一松,关礼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踉踉跄跄的冲到五尺多高的台阶边沿处。
由于刚下过大雨,花岗岩台面上比较湿滑,关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顺着台阶坡道,斜着身子就倒了下去,幸好一条腿卡在侧方的木架护栏上,不然就直接滚到下面的烂泥地里了。
宫女们看着他的狼狈相,实在忍耐不住,竟然轰然大笑起来了。
吴瑜正和赵构在大堂之上窃窃私语,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急步走出来大声斥问道:“怎么回事儿?”
关礼慌忙扶住护栏站起身道:“没什么事儿,台面上落了雨水,光溜溜的,奴婢不小心滑了一脚……”
吴瑜轻叹了口气嗔道:“你这奴婢怎么回事啊,总是冒冒失失的,什么时候能学着稳重一些?唉,像你这样侍奉官家,怎能让人放心?愣着做什么,快去快回,官家还等着两位王爷呢!”
关礼打掉牙往肚里咽,不是你家这位大爷,我何至于如此狼狈不堪?无奈胳膊扭不过大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只得诺诺连声,随后沿着中心甬道,一拐一瘸往院门走去。
适才的大雨恰如瓢泼一般猛烈,只一顿饭的功夫,整座庭院里到处都积满了水,尤其是中心甬道左侧那方正在开辟的花圃里,两把插在泥地里的铁锹只能看到三尺多长的木棍了。
吴益望着关礼蹒跚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算你识相,等回来的时候如果再看不到刽刀,哼,那就别怪我要你好看了!
…………
关礼领着两位王爷回到罗木堂的时候,吴益正跟那些豆蔻芳华的小宫女表演哑剧。
她们年纪和吴姝小妹相仿,可能是刚入宫没多久,身受皇家礼教的荼毒不是太深,一个个被吴益夸张的表情和搞笑的动作逗得笑弯了腰,看到有人从外面进来,全都戛然而止,迅速恢复到规规矩矩的模样。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适才嬉笑玩闹的一幕,早就被两位王爷一眼扫见了。
当年隆祐太后还健在的时候,信安郡王孟忠厚就是内廷禁苑的常客,对宫里的规矩了如指掌,见她们胆敢在圣驾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自然要狗拿耗子了,只见他挥舞着宽袍大袖,率先走到廊檐下面,瞪着吴益喝问道:“尔是何人?胆敢在宫闱禁苑调戏宫娥!”
调戏?
吴益望着面前这个四十来岁的敦实汉子,不禁愕然了,调戏可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是闲着无聊开开玩笑而已,至于上纲上线吗?
关礼正陪着另外一个五十多岁的魁梧老人往台阶上走,他怀里抱着个黑布缠裹着的长形物什,不用问,一定是刽刀。
这家伙的心挺细的,担心太扎眼了,给宝贝穿了件外套,吴益甚是感动,顺手一指道:“你问他吧,我是他……”
关礼哪里肯当替罪羊,没等他把“带进来的”四个字说出口,就急着撇清道:“信安殿下!别听他胡说,他是吴才人的大弟吴益,跟小奴没有任何关系……”
信安郡王孟忠厚一听“吴才人”三个字,刚才的那股旺盛的邪火瞬间被浇灭了。别看吴瑜现如今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命妇,却是皇帝面前第一大红人,何必在她的罗木堂下触这霉头?
他扭头看见齐安郡王赵士鸟已经拾阶上来了,不能让这个老梆菜在皇帝面前抢了先,狠狠瞪了吴益一眼之后,急忙趋步往里面走去。
关礼走到吴益面前站住脚跟,绷着小白脸得意洋洋的说道:“吴家大郎,你给咱家倒个歉,咱家就把家传之宝还给你,如何?”
吴益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别怪咱家不讲究了。”
“哦,你想干什么?”
“我要上奏官家,告你私自持械入宫……”
好啊,小样儿的,胆挺肥啊,竟敢威胁刽子吴……
两人正在干打雷不下雨,闲着没事过过嘴瘾,忽听里面传来两位郡王唇枪舌箭的争吵声,吴益赶紧贴在珠帘旁边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因为刘光世与岳飞之事,两人各执己见,孟忠厚替刘光世抱打不平,赵士鸟力挺岳飞,彼此吵得不可开交。
吴益正听得过瘾,里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是茶盏掷地的脆响,紧接着便是赵构的怒吼:滚!给朕滚出去!
他甚是诧异,四位宰执大臣集体撅了皇帝的面子,赵构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敢说,何以能够在两位郡王面前发这么大火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没有所谓自家人的皇亲国戚,朝廷照样可以正常运转,半壁江山依然姓赵,如果得罪了那些宰执大臣,就等于得罪了他们掌控下的文武百官,要是大家都递辞呈不干了,谁替皇帝拉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