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斑驳的影子里,狌狌小队正在修缮帐篷。
“漏雨呢。”沈攸逢人便说。
在潮湿多雨的南山,这是再平常没有的理由了。
既然横竖要兴土木,再扩建一下,也是顺理成章的嘛。
只是这一扩建似乎扩得有点厉害,从林子上空俯瞰,半山腰树被砍秃了一块,众多小巧帐篷中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大凸起,像兔子群里趴了一只哈士奇。
“狌狌小队不就仨人吗?”南山诸人议论,“这阵势,莫不是要讨媳妇?”
“什么媳妇,”有人答,“暴露年龄了吧,这叫游戏情缘,情缘懂吗?”
扩建后的帐篷越发地空荡荡,漏风是一如既往的,呼呼的风声在空旷中纵横回还,竟然奏出了叠音的效果。
南山夜间湿冷,小小的火堆温暖不了空气流通良好的巨大空间,沈攸和木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好像耗尽积蓄买了毛坯房却发现没钱装修的穷汉,完全感受不到豪宅的快乐。
“有回复了吗?”眼看着沈攸头差不多要垂到胸口的尸体“腾”地坐直,便知小师弟下线查看论坛回来了。木轩于是问道,语气有点儿生无可恋。
“回了,”沈攸一开口就打了个寒颤,抖了三抖,这才撸顺舌头,“说是后半夜就来。”
“喔。”木轩应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从耳畔的呼呼风声中捕捉到了一种带有旋律的音调,顿时脸色一变:“你听到什么没有?”
沈攸闻言一惊,凝神细听,也是面色不好:“该不是鹿——”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铛铛”地敲起了锣:“都起来啦!怪物攻城啦!”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叹息。
菜鸡团伙狌狌小队驻扎的这座山脉叫“基山”,也是南山山系中有姓名的一座了。其实木轩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奈何这座山怪物资源很好,于是形成了个小型玩家聚落——当然不是什么游戏主城,“怪物攻城”只是大家咋呼呼的说法。
攻城的怪物叫做猼(bo)訑(shi),关于这玩意儿的形貌,《山海经》是这么描述的: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
别看说得花里胡哨的,其实就是一种羊呗。此羊眼睛长在背上,这座山脉又叫基山,遂得一昵称“背背羊”。
通常情况下猼訑是没什么危险性的,即使冲脸贴过去,但凡没有攻击性的动作,猼訑也只会眨巴着背上的大眼睛盯着你看。用游戏术语来说,是个黄名怪。
这么没有警惕性的动物自然非常容易捕杀,加之九条尾巴肥厚多汁,成了南山一带著名美食。
但既然有通常情况,也就有异常情况。
隔壁杻阳山有一种神兽叫鹿蜀,“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是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级怪。在玩家至今没有找到规律的某些月黑风高夜,鹿蜀会悠悠地唱起歌,所有的四蹄动物都会受到召唤,义无反顾地奔向杻阳山的方向,所过之处,佛挡杀佛。
木轩和沈攸冲出帐篷的时候,大部分玩家已经进入变身状态,有的伸出翅膀有的爆出爪子。这是系统为数不多的善意设定之一:只有战斗中玩家才会显示出完整的进化形态,日常只会显示眼瞳颜色改变,长角或者姜若那样身体覆盖鳞片之类的形貌特征,以免长期携带各种奇怪部件妨碍习惯做人类的玩家们的游戏体验。
从地面的震动判断,猼訑群已经很近了。再怎么菜鸡,此刻也得表现一下保卫家园的雄心,木轩和沈攸纷纷切入战斗——从后面扯出了一条猴子尾巴。
等猼訑冲过来的时候,用这条尾巴可以迅速勾住树,把自己挂在空中,完美避开攻击,屡试不爽,堪称救命神器。
“准备准备,”小师弟紧张道,“挂!”
木轩幽怨:“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但尾巴却是迅速地一伸一卷,天旋地转,视角突变。狌狌基因提升过夜视能力,俯瞰的姿态下,猼訑背上的眼睛异常清晰,一排一排大眼睛在林间飞速移动,汇聚成眼睛的河流。即使这场景已经见过多次,挂在空中的二人还是尾椎骨颤抖。
玩家中有勇武的,迎面抗住了猼訑的冲撞,像河流中岿然不动的礁石;有敏捷的,踩着猼訑的背反复横跳,险象环生,像水流拍岸激起浪花;不那么勇武也不那么敏捷的,则惊叫奔逃,大概率成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在小球随机打击实验中,障碍物被命中的概率与障碍物的占地面积成正比。
木轩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句话。
啊呸,他想,乌鸦嘴。
只是想想,没说出来的话,不能算乌鸦吧?
然而,就像一个精准的语言,一头猼訑准确地撞上了他们刚刚扩建的大帐篷,掀飞了一大块草席,大川师兄的遗体亦随之滑出一道标准的抛物线。
被打过桩的土地有一点儿松软,猼訑的前蹄陷了进去,一个踉跄,又挣扎着爬起来,刨出一大块土,留下一个小坑。
接下来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头接一头的猼訑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然后坚强地爬起来,很快刨出一个土堆,坑也越来越深。
木轩没有时间为猼訑的智商叹息,他已经看到土壤被掀走的地下,露出越来越清晰的石头的轮廓。随着浮土被掀去,晶莹剔透的表面依稀可见。
琥珀!
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坚硬的松脂,挟裹着深埋地下不知岁月何几的古老生物,猝不及防地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