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耿连长怒骂一句,作势抬脚要踢人,曹安堂赶紧后退一步,回归队列。
仗打到现在,队伍越打越壮大,可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老战友却是越打越少。
曹安堂的那点道理,耿连长怎么可能看不透,他只是单纯想把当年带出来的那些人,再好端端带回去,怎么就那么难呢。
抬头看着站在最前方的几人,目光扫过那些面孔,耿连长仰头看天,片刻后,震声开口:“三排排长孟成,三排副排长张工,三排士兵李成水、连成根,四排,曹安堂,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拿下对面炮楼。拿下了,进城一起喝庆功酒。拿不下,全连跟着你们一起走!程大嘴,给他们上炸药包!”
话音落下,耿连长啪的下一个敬礼。
在场全体士兵,立正敬礼。
耿连长站的笔直,声音洪亮:“三连!”
三连老兵集体回应:“敢!”
“三连!”
“战!”
“战!”
“战!”
声震九霄。
年轻战士连成根第一次见识到,大三连还有这样特殊的出征场面。
可问题是……
“哥,就咱五个人,到底怎么拿下对面炮楼啊?”
再回到刚才的战壕里,连成根摆弄着手中的炸药包,实在不明白,之前那么多次强攻都没能打掉的炮楼,难道要指望他们五个人把炸药包送进去炸了?
不等靠近过去,人都变成筛子了,怎么炸?
曹安堂这时候不再开玩笑了,伸手拍打拍打连成根的肩膀,问道:“会不会爬?”
“会啊.”
“怕不怕疼?”
“不怕。”
“行,待会儿跟着我,能爬多快爬多快,只要还有口气,就别停下。”
“就这?”
“你还想咋?都说了,用命打。带上炸药包,走,咱没多少时间了。”
曹安堂说着话,抬手将炸药包捆在胸前。
连成根一脸懵懂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习惯性就要把炸药包背上,结果没等栓绳带呢,曹安堂大巴掌直接拍他脑门上。
“说啥你听不懂是不是,看我们咋做就咋做,这炸药包你得抱着,不能背着。让对面认准了你,一个枪子就能送咱一起上天。”
“哦。”
“别光哦,你小子给我记住了,爬有个爬的样子,待会儿冲上去,死都不能翻身,只要手还在,脑袋全乎,腿没了也得继续往前爬。记住没?”
“记住了。”
连成根懵懵地点头,把炸药包换到胸前,年轻人小身板看着稍显单薄。
曹安堂皱皱眉头想了想,回手从背包里掏出来个土绿色迷彩军用急救包,包带上“US”那俩大大的英文字母显出来。
别说连成根瞪大了眼睛,旁边三排排长孟成都两眼放光了。
曹安堂撇撇嘴:“老孟你看什么看,这是我们四排的东西,没你的份。”
“连成根还是俺三排的人呢。”
“等拿下对面炮楼,回去我就和连长说,这小子当四排副排长,你能怎么着。”
说着话,曹安堂扭头把医药包往连成根怀里一塞。
“拿着,把这玩意儿背上。挡不住子弹,可要是受伤了,能保你多活一会儿。”
“哥,这我不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你以为我愿意要这破玩意儿呢。这东西晦气,你知不知道。”
曹安堂这话一出,连成根的脸都不是正色了。
偏偏曹安堂没看出来似的,一本正经解释:“这是打济南的时候,我捡的。老蒋请老美空投物资,本来是让王耀武多撑一会儿的,结果没几天我们就把济南打下来了。等进城收编的时候,老美的空投才下来。我就捡到个这玩意儿,给我们排长了。”
一个急救包,从曹安堂手里到了曾经的四排排长手里。
“打莱芜的时候,我们排长背着这玩意儿牺牲了,东西落副排手里。打淮安的时候,副排牺牲了,这不落我手里了。今天打徐州……”
说到这,曹安堂扭头看看周围。
三排排长孟成和剩下两人,再也不看那急救包,加快脚步往阵地前沿走。
连成根手都是抖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他不想要了。
“行啦,小子,刚才我忽悠那几个货的。放心吧,这是福气。打莱芜的时候,我们排长把这玩意儿给了副排,副排后来变排长。打淮安的时候,副排又把这玩意儿还给我了,你看我现在。你小子要是运气好,回头也能当个三排排长。我说的没错吧,老孟。”
话说到最后,曹安堂抬头冲前边带路的孟成大声问出这么一句。
老孟脸色漆黑,头也不回怒骂:“滚蛋,老子不会死的。那小子就算当排长,也是当你们四排排长。”
“哈哈,只要是排长,几排的都一样。”
从后方战壕到前沿阵地,短短几百米的路程,连成根就这么看着曹安堂和其他老兵嬉笑怒骂,没有一点要拿命去拼、随时会死的样子,内心担忧也少了许多。
可等真的到来阵地最前方,看到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死一般的沉寂,让连成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五排排长王端农放下望远镜,回头瞧了瞧曹安堂这几人,嘴裂得就像扔进开水里的柿子。
“咋就你五个?咱总共就一次突袭机会,连长咋想的,就这几个人往上冲,还带着个新兵蛋子,能不能行?”
王端农看着连成根,那是满心里不痛快。
五排这么多人在这,不让他们上也就算了,还让个刚从其他连调来的小新兵执行任务,这不是胡闹吗。
不等三排排长孟成说什么,曹安堂瞪起来牛眼一声闷哼:“老王你别废话,赶紧说说啥情况,只要情况好,我一个人就能行。”
“曹安堂,能耐的你,你咋不上天啊。”
话说说的不怎么好听,可王端农还是抬手指向对面。
二十多米高的炮楼,打到现在也算是千疮百孔了,只要炸塌掉底部小半截,来阵风都能给它吹倒。
从上到下五个机枪口,三个正对着前面,剩下俩斜对着两侧。
要想冲过去,从两边迂回着往前,更能成功。
曹安堂和孟成简单一商量,这边是主战场,目标更大,一旦展开突袭,肯定会被敌人集火。要想成功,必须兵分两路。
曹安堂带着一人从另一侧展开突袭,两个人目标小,更容易靠近炮楼。
唯一的问题就是,真要受了伤,可没人会跑那么远去救他们。侥幸没受伤,任务成功了,也会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底下,到时候总攻开始,找都找不到他们,也没人会去找他们。
“说的跟真的似的,还找我,用得着你们找我吗。老子这次绝对要当第一个进城的。打济南的时候,光给别人扶梯子了。今天好不容易轮到我上场,我也得尝尝扛着枪领头进城的滋味。小子,你跟我走。”
曹安堂满脸不在乎的表情,朝着连成根挥挥手。
年轻战士愣愣点头,下意识起身。
就这一下,曹安堂、孟成、王端农三个人齐刷刷扑过去,一把给他按了下去。
“臭小子,你不要命啦。趴着,爬着走,懂不懂?”
三个老兵共同抬手擦了把额头冷汗,随后竟是相视而笑,王端农伸出手,孟成和曹安堂一起跟上。
三只手叠放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的口号传出。
“三连,战!”
没有刚才那样的大场面,气势也没有那么宏大,反倒是多了点悲壮。
王端农第一个抽回手,拿起来旁边的铁皮大喇叭,再也不看曹安堂一眼。
“滚吧,哪怕让人打死了,也别喊救命,老子不可能去救你的。”
“我用得着你救?看准了老孟吧,这家伙脸堂发黑,怕是进不了城了。”
“曹安堂,你再咒老子,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三个人没一句好话,偏偏听着是那么让人心里舒坦。
死,谁不怕?
可怕,就能不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