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眺望远方,我想把远方看清,可远方雾蒙蒙一片。谁在另一个山头吹着笛,笛声那么忧伤,那个吹笛的人呀,你有什么忧愁呢?我决定不去上学了,我要步入社会,早早摆脱可怕的贫穷,贫穷不是我的专利。不上大学,我可以自学。而失去了亲人,就再没有机会了,我要伺候我的父亲,为母亲分忧解难。我给霞写了信,告诉她,我已经决定不上大学了,她不需要再给我汇钱了。我很快收到了霞的来信:
“云,收到你的来信,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你不上学了,就来城里打工。我们一起打工,等赚一笔钱以后,我们结婚。山谷太贫穷了,呆在那里没有发展的机会。前不久,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今年春节前后四十天时间里,往返城乡的人流数是19亿人次,这个数,逐年还会上升的。外出打工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的潮流,城镇化和工业现代化,推动着越来越多的农民放下了镰刀和锄头,去了城里。如果黄叔叔一直呆在咱们那个山谷,可能现在连媳妇也说不下,可他现在已经有了媳妇和儿子,有了自己的私家车,还在省城买了楼房。
云,我是深爱你的,可就像你说的,我们应该在生活中相爱。我不希望我在城里,你在山谷。从心底里,我爱我们的山谷,可山谷常常和贫穷联系在一起。尽管我们的爸爸妈妈努力地改变着山谷的面貌,坡地变成了梯田,石磨子变成了电磨子,可城镇化已经成了社会发展的趋势。
云,你来城里吧。我们打工寄钱给妈妈,地不种了,毛驴也出售了去,我们打一个月工,赚的钱就足够她和爸爸吃一年。叫妈妈把爸爸伺候上,农活她就不要干了。
云,我决定在省城发展,准备将来开个大大的餐馆,你不是说我做的饭好吃吗,你曾经也建议我开个餐馆。我想我会为这个目标奋斗的。我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在我的劝说下都到了城里,我深深地爱着你。以前我希望你不要念书了,你不念书了我们就结婚,可最近我的观念变了,我准备先发展事业,然后谈婚姻。
云,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是没有变的。两个月来,我在餐厅接触了许多人,各行各业的,我的思想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爱。”
我反反复复地看着霞的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放下,拿起,再一次放下,拿起。
我为什么贫穷?难道这个山谷就是贫穷的代名词,难道贫穷就会像影子一样紧紧缠着我,缠着我生活的这个山谷?难道致富一定要背井离乡?
曾经,山谷人为了养家糊口,种了耕地,还大量的开荒,如今连大量的耕地都长满了荒草,推平的梯田也一块接一块长满了荒草。荒草萋萋,能打工的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了老人,孩子也被带走了,说城里教育质量好,大量的娃娃进了城,城里出现了许多的陪读妈妈,城里的房租费随着陪读妈妈的到来涨了又涨,留下来种地的除了老人,就是少的可怜的有劳动能力的人。三年前还有二百多学生的村学,现在只有了二十几个学生,其他的都转到了城里。有的小学三个教师教着两个娃娃,教室宽敞了,操场也宽敞了,就是没有了娃娃。每天放学上学,城里的街道就会出现一群群接娃娃的陪读妈妈,她们形成了独特的风景。
我心爱的女人去了城里,我孤零零的在山谷里行走着,我的影子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陪我从早晨走到晚上。
我如何摆脱贫穷?贫穷不是我的影子,如果过去是,从现在起,绝对不是。
我爬上高高的山岗喊:“我如何摆脱贫穷?”山岗将我的喊声传向了茫茫天空。我跑进幽幽的山谷喊:“我如何摆脱贫穷?”山谷将我的喊声传给了大地。
霞已经来了三次信,催我去城里,我懒得看,也懒得写回信了。突然间,我觉得她在遥远的天上,我只是在地上。我愿意将我的孤独打碎,揉进黄土地里,而不愿意给任何人传递,包括霞。我决定留在山谷,我想空空的山谷一定有我发展的空间,留在这个山谷里也一定能够致富,可我感到特别的累,没有人会分担我的这种累。每天我和妈妈换着给爸爸翻身,喂十一个鸡两个狗,还有两个毛驴。满地的荒草被我用镰刀和锄头连根拔起,我拼命地干活,干活可以让我忘却烦恼。每到晚上,我总睡不着觉,我经常踏着夜色,在星光照耀下的山谷里走来走去,山风吹过,到处是黑乎乎的影子,忽远忽近,时而模糊时而消失。一切都在睡觉,叽叽喳喳的麻雀,睡着了,爱叫的蝉停止了弹琴,萤火虫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两头毛驴卧在槽下享受着静静的夜晚。折子上四千多元钱,确切地说是四千五百四十五元二角六分钱,是我唯一的家当。曾经我想用这些钱上大学,而没有拿出来给爸爸看病,成为了我永远的心结。如今,我要用这些钱翻身致富,我该做些什么?我想起了许多穷人致富的故事。曾经我在高高的山岗上,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任凭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它的上面,我是一个柔弱的人,许多时候我会哭,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不在心里哭,而是跑到高高的山岗上哭,任凭我的眼泪流尽流干。我看着那潮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用我的双手捧起一把把黄土,把它埋在了高高的山岗上。我像《红楼梦》里林黛玉葬花一样埋葬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没有了眼泪,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一年一度的春天已经来临,我依然没有找到致富之路。两头毛驴在我喂养下,欢蹦乱跳,皮毛黑黝黝的,时不时会扬起后蹄子踢踢。我的爸爸依然如此,天天需要妈妈和我给翻身,喂饭,换洗衣服。妈妈从痛苦中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了泪,有时候会和我说说笑话。爸爸已经如此,医学看不了的病,哭也是无用的,如何摆脱贫穷才是最重要的。彩色电视机已经走进了家家户户,唯独我家连个黑白电视机都买不起。没有多余的书让我看,没有电视机让我看,我能看的就是连绵起伏的山,一座座山手挽着手,从远方经过我所在的山谷,山谷没有挡住山前行的路,山依然手挽着手,延伸到了我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远方,是楼房,还是黄河,还是平原?我赶着毛驴犁完了三十二亩耕地,平地二十三亩,坡地九亩。我种上了红豆豆、西瓜、小瓜,西红柿、茄子、蒜、黄瓜,清明过后,我准备种玉米、胡麻、洋芋和白豆子。我的皮肤被太阳晒的黑乎乎的,我的双手被山风吹得裂开了一条条纹。我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曾经霞给我连续写了三封信,我却没有给她写回信。我常常拿起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催着我到城里打工,每次我拿起笔准备给她写回信时,铺开信纸,却放下了笔。我好象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可拿起笔却不知道咋说。说我理想吧?我没有了理想。上学时,考上大学就是我的理想,曾经还天真的做起了作家梦,可现在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可以对她说,我的理想是摆脱贫穷。可我苦苦寻觅,到现在还没找到摆脱贫穷的路子。折子上的钱半年来没有增加一分,反而为了生活花去了一千五百元,光随情就花掉了八百五十元,跟一个红白事,最少得情钱五十元。不随是不行的,我生活在一个由人组成的社会里,人情交往必不可少。说我爱她吧,我如此光景,怎么有心情去爱一个人呢?我能给她带来幸福吗?说我的孤独吧,我怎忍心把我的不良情绪传给我心爱的人,我不愿意让她替我分心。罢了罢了,不回信了。沉默,也许是另一种爱的表达方式。可每天我的脑子总想着她,我最终决定给她写一封回信:
“霞:
请原谅我没给你及时回信。经过一个冬天的思考,我决定留在山谷里照顾爸爸妈妈,同时寻找摆脱贫穷的路子。很抱谦,我至今没有找到这个路子,但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的。
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可就象你说的那样,我们应该先有事业,我如此贫穷,不想言爱,我连我自己都难以养活,怎能忍心让我的妻子和儿女跟着我受苦受难。我想等我摆脱贫穷了,我会向你提亲,可那需要多长时间呢?我也不知道,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一辈子。我想,你就给我九年时间吧,九年后,我一定会摆脱贫穷,来娶你。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我们有过婚约,也挂过锁,但这并不影响你的自由,你如果找到了心爱的人,就大胆地去追求,我不会怪你的,我会在山谷这边默默地祝福你。但无论如何,九年后我们一定见面,你如果嫁了人,也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