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得更猛烈了,入冬了好一段日子了,清晨的庄里,一片寂静,家家户户都还在沉睡着,捂着被子,躺在炕上。闲下来了,用不着早起赶着去地里,外面又是冻得人都要缩脖子,没有人愿意早早起来。
樊小苟躺在自己窑里的炕上,全身裹着不是很厚实的被子,看着窗户外上面,纸糊的窗户格子有一块漏了一个口子,风从哪里吹了进来,吹得翘起来的纸啪啦啪啦的响。身子底下的炕还有着温度,樊小苟看着漏风的窗户,实在是不想动弹,眼睛朝着四处瞄了一圈,也没有趁手的东西能去挡住那个口子,风吹进来却是正好吹在他的头上,就这么蜷缩在被子里面,盯着窗户,也不想往炕的其他地方挪一挪,都是带着冰凉的。
风还是在吹着,樊小苟把头埋进被子里面,听着耳边的声音,怎么也是睡不着了,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朝着炕下面看了看,卷着被子,跳下了炕,脚底板接触到地面,一阵凉意从脚下冒到了身上和头顶,整个人一个激灵。
伸手抓住自己放在木头架子上面的两张纸,转身挨着炕边,翻身滚了上去,张开被子,趴在炕上暖和了一会,爬起来把手里的纸张折起来,卡在窗户的木格子里面,挡住了漏风的地方。窗户不再有了声响,也没了冷风灌进来,樊小苟重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整个人身上也暖和了起来,接着又睡着了。
樊家灶窑的门打开了,陈梅围着头巾,嘴对着手上哈着热气,进了窑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本应该是冬暖夏凉快的窑里,都是一阵阵的冷,回头轻轻把门掩上,陈梅走到了灶台前,揭开了锅盖,看了看里面,昨天剩的一点水都冻成了冰碴子,顺手拿起来放在了灶台上。转身走到水缸前,打开木盖子看了看,水缸没有冻住,拿起木瓢,舀了几瓢水,倒进了锅里。
锅里添好了水,陈梅坐在灶膛前低矮的木头墩子上,往灶膛里面塞了一把柴草和麦秆子,点着了火,火势慢慢的变大,柴草发出了轻微的声音,窑外面的烟囱冒出了浓烟。等着火势变大,陈梅往灶膛里面添进去几根细柴,让火烧了起来,自己也站起来,从案板上面的瓷盆里面拿出了窝头,摘下挂着的笼屉,把窝头放在上面,端着来到锅前,左手抱着笼屉,右手掀开锅盖放在一边,就着笼屉两边的两根细绳环把它拎起来,稳稳的放在锅上,盖上了锅盖,等着水开和窝头蒸热乎了。
樊小苟是在老爹的呼喊声中醒来的,窑门被拍的邦邦的响,樊不器喊着:“小苟,起来吃饭了,麻利的,”接着又拍着窑门。睁开眼睛的樊小苟看了看前后晃荡的门和门栓,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说:“爹,这就起,你先过去。”拍门的声音停了下来,传来樊不器的声音:“赶紧过来吃,一会凉了。”然后就听到脚步声走远了。
抱着被子在炕上坐了起来,樊小苟把自己的棉衣棉裤从炕的角落拽过来,先穿上棉衣,再伸直了双腿,套上棉裤,提着裤腰站在炕上,再踮着脚尖微微跳着提了提裤子,绑上了腰带绳子,用力的系住,打了个活扣,就下了炕穿上鞋子出了窑门。
窑外面风还在吹着,天上也没个太阳,阴着个天,樊小苟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猫着身子,就往灶窑里面跑,这天气太冷了,待在外面就和没穿衣服似的,这才刚刚是腊月的开头,到了一月份下雪了,就更冷了,手都伸不出手。
樊家的正窑里,吃过了饭的樊不器和陈梅正坐在炕边上商量着什么,樊小苟正在把自己家仅有的一只老母鸡从窑的最里面往外捉,冬天晚上外面太冷,还要防着没有吃食的黄鼠狼或者野狸子把鸡抓走了,所以每到傍晚,都是把鸡捉进来放在窑里,白天再捉出去。
看着樊小苟把鸡捉了出去,陈梅对着自己男人说:“这都腊月了,很快也就要过年了,该提前置办点年货了。'樊不器点了点头,挠了挠头皮,说:”我把新打的一担笼筐还有小苟之前挖的一些柴胡带上,去趟县城,看能不能淘换点东西,能卖点钱是一点。“
“你把母鸡也带上,卖了换点钱,买点大白菜和猪肉,”陈梅说完又叮嘱着:“天太冷了,就你自己去吧!回来前去一趟布庄,买点黑绒布,鞋底子我都纳好了,布买了做鞋背子,过年家里都能穿上新鞋子。“
樊不器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媳妇说的。
把鸡放进了鸡窝,走回到窑门口的樊小苟,听着说过年有新鞋子,高兴坏了,跳过了门槛,走到爹娘面前,望着两个人,脸上满是笑容的说:“爹,娘,过年有新鞋子穿了,是吗?”
陈梅摸摸儿子的脑袋,说:“咱们一家人都有,年三十就让你穿。”
樊不器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从炕边下来,去窑里拿出了两个笼筐,放在院子里面,又把已经晒干的柴胡用袋子卷了起来放在了其中一个里面,去了鸡窝里,捉出来刚刚放进去的老母鸡,找了两根布条子,一根绑住了鸡的两腿,一根绑住了两个翅膀,放在了另外一个笼筐。
没有再和儿子多说什么的陈梅,进了灶窑,拿着不大点的布袋子,装了小半袋子麦子面,给了樊不器手里,说:“家里钱上次都买了粮食了,你再带点麦子面,也能用得上。”“记着再买点香和纸,过年了上坟上去看看咱爹娘。”
樊不器看着陈梅,看着媳妇的脸上冻得都皴了皮,说道:“好,安心在家,我都记着了。”
站在门前的土堆上,樊小苟和自己的娘目送着老爹挑着一担笼筐,走下了坡,走上了往东的道上,才回了家。樊小苟没有问爹娘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只是走进了自己的窑里,从窑墙上挂着的书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灯盏,抱着它,坐在炕边,一直在摩挲着,不时地挠挠头。
冬天的第一场小雪落下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三了。二十三就是小年了,庄里都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孩子们,嘴里哈着热气,脸上红彤彤的在四处的跑着,庄里几个大点的姓氏人家,像杜家和范家还有李家的,都是沾亲带故的,到了这个年节,都会串门子走一走,小孩子们都聚在一起,有那家里年景好的,买着鞭炮多的,就从家里拿出来一点,手里点着祭祀用的香,点着了鞭炮,发出“啪”的声音,有吓得跑远的孩子,有胆大跑近了看的,也有在远处拍手的,很是热闹。
上沟的樊家,樊小苟正在自家的灶窑里面,跟着老爹站在灶台前,灶台上面放着一个碗,里面都是麦子,碗的中间插着一炷香,刚刚点燃。碗前面放着一片白菜叶子,上面是细细的一条肉丝,边上还有一个红面馍,都是供着的东西。樊小苟跟着老爹在香点着以后,作揖磕头,完成了祭灶王爷,他一直盯着白菜和肉丝,还有那一个红面馍,眼睛里全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