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这时候,不管儿子提出什么要求,胡慈总能一个连招“如封似闭”接住,而大多情况下,朱飞达也提不出什么有难度的要求来。
只是今时,非同往日。
朱飞达快速的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把各人的立场分析了一下,这近乎他的本能了,在还没有资格做“乙方”只能混在“甲方”“乙方”中间的时候,这种分析让他的事务所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了下来,为以后的发展壮大提供了可能性。
迅速整理了一下说辞,他看着胡慈笑语盈盈的样子,沉声道:“让做错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胡慈笑不下去了,她脑子再一次懵掉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提出了这么个完全她意料之外仔细一想却完全在情理之中的请求。
朱飞达不待她回道,眼睛微微眯起,清晰而有力的续道:“那个,妈,你不会等他们进行所谓的道歉,然后付点医药费,之后就不了了之吧……”
胡慈有些木然的使劲儿摇摇头,正挣扎着措辞时,忽然见朱飞达一脸淡定的样子,不由神思飘忽,不知是问儿子还是自问的说道:“你难道是有什么想法?”
朱飞达笑接道:“是有些想法,妈你不妨猜猜看。对了,还有换洗的衣服没,我还得去冲个澡。”
哗哗的水流声带来的宁静效能终于让胡慈神魂归位,她闷着气笑笑,撇了撇嘴喃喃自语了一句:“妈你不妨猜猜看,哼,小样,跟老妈兜起圈子来了,等过了这段看我怎么收拾你。”——那神情,和朱飞达最调皮的三四岁阶段毫无二致。
说着,她麻利的起身收拾好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报纸,把昨天晚上指使着朱梦启拿来的衣服从床头柜里拿出来摆到床上,脑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就是找不到“让做错事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的思路——
她总不能撸起袖子到学校里把那个叫什么金迅的打一顿!况且,人家父母也都登门致歉了,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大人怎么好插手?
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浴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白嫩的大长胳膊伸了出来:“那个,妈,衣服。”
胡慈哼道:“什么那个妈这个妈,你有几个妈!”说着马上把衣服递了上去,她怕耽搁冻着了儿子的胳膊。
待朱飞达穿戴整齐的出来,胡慈眼前一亮,隐约间竟是看到了儿子三四岁时“最漂亮”时候的一丝影子,那时候他身体成长远远超过了营养的补给速度,有些瘦骨嶙峋,然而一双大眼明亮有神,五官菱角分明,很有几分小小男子汉的架势,也是那时候,她下定决心,决不让自己小时候馋肉的经历再在儿子身上重演。
只是后来补给过剩,把个男子汉补成了胖墩墩,就不是她所能料及的了。
朱飞达径直越过病床,到了客厅沙发坐下,翻起报纸,找到有科比和姚名的那一份儿,仔细的看了起来。
胡慈紧跟着出了病房,见儿子一副“没那事”的神情,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她到门边的沙发上坐下,笑道:“小飞,中午我给你准备了最喜欢的红烧肉,就在家里焖着呢,准备什么时候吃?”
朱飞达抬起头正要回应,却听肚子“咕噜噜”率先做了答复,不由有些赧赧,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方,又推了个空,不知道第几次了,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强笑道:“嗯,妈,你猜的怎么样了?”
胡慈本来面露得色,闻言不由一滞,随即坐正身姿,沉声道:“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妈肯定给你讨一个公道回来!”
朱飞达哂道:“公道?那是什么东西,能吃能喝么?”
胡慈愕然,道:“你不是要惩罚那个谁么?”
朱飞达笑道:“惩罚他,那我还用跟您说么?”顿了一下,续道:“嗯,那,妈,送我去大榕树中学花了多少钱?”
胡慈有点跟不上他思维跳跃的幅度,有些结结巴巴回道:“这个也没花多少钱,就是请两个校领导吃了个饭,然后,然后……”
不待她犹豫不决,朱飞达续道:“然后一人包了个大红包?”
胡慈立即反驳道:“什么大红包!文具店给他们的分红……”她捂住嘴,惊愕的望着儿子,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谁知朱飞达对胡慈的神情毫不在意,只是进一步问道:“分红还不是钱,总得有个数吧?”
胡慈有些急躁,反问道:“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干嘛!?”见朱飞达一脸“你爱说不说,反正我就是随便问问,有本事你满足我的要求就行”的样子,赌气道:“一年总得多出个万儿八千的。”说到最后又开始飚河南话了。
朱飞达缓声道:“也就是说,以我的成绩,还上不到一年学,差不多以后每年要交一万的赞助费,真是黑啊!”
他知道,朱梦启作为宝山少体校的篮球部副主任,一个月到手也才两千出头。
胡慈趁机接道:“你也知道黑啊!那就更该好好学习,你要是成绩再高一个档次,一年就能省一万呢!”
朱飞达不理她混淆概念,只是顺着上面的逻辑接着道:“您说,以那个金迅,也就是踹我下楼的那个家伙,的成绩,每年要交多少赞助呢?”
从金迅父母的神情作态,朱飞达判断出,他们家付出的人际成本也许有,但更多的应该是金钱成本。
胡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仔细盘算了一下,道:“不说多,一年三四万恐怕是有的。”顿了一下,又道:“你小子想什么呢,这跟你要求的惩罚有什么关系么?”
作为谈判高手,怎么能把话题的主动权拱手让出呢,朱飞达不理胡慈的发问,道:“关于这次突发事件,您怎么定性?”
胡慈这几年摸爬滚打,从夜市摆摊,到三家文具店的老板,早已不复刚从排球队退役又立即进入清闲单位时的单纯,她终于开始正视朱飞达的思维角度,沉声道:“定性?不管事情的经过怎样,这就是一起学生之间开玩笑时发生的没出什么严重后果的意外事件。”
朱飞达闻言不由心中赞叹,胡慈反应之快思维之严谨理性完全没有一般女性的感性纠结和唯结果论,有点超出他的预料,却也让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轻笑两声,道:“没出什么严重后果那是运气,其实,这极有可能是一起人命官司!”见胡慈点头,续道:“不然你以为我是那个什么副校长和金迅爸妈的干爹呀,巴巴地跑过来看我?!”
胡慈本来挺严肃,闻言不由噗嗤一笑,满眼赞赏的道:“然后呢?”
朱飞达正待继续分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母子二人都骇了一跳,聊得太投入了,竟没发现有人来了。
胡慈起身开门,却发现是一男一女穿校服的两个学生,一个手里捧了一大束鲜花,一个手里提了一大篮水果,不由恍然,道:“你们是朱飞达的同学吗,快进来,进来。”
女生轻笑道:“您是阿姨吧,现在来不打扰朱飞达休息吧?”
胡慈一边迎二人进来,一边笑道:“不打扰不打扰,小飞已经醒了。”
朱飞达闻言抬头,只见一高挑女孩迎面走来,不由呆住了,那白皙清丽的面容,顺滑高挑的马尾,像是似曾相识,更仿佛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