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他开口道。
“几年前生病的时候,寺庙的行僧告诉我拜佛可以修身养性调息身心,于是就在家里设了一个。”裴沛说道。
裴瑟点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嘲笑我这个老人家迂腐不堪呢?”她好笑地看他。
“个人信仰罢了,和迂腐有什么关系?”他笑道。
“既然都见到了,为了表示对佛祖的尊敬,你也拜一拜吧。”裴沛说。
裴瑟沉默了下,直直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么?”裴沛突然开口。
裴瑟继续沉默。
“在佛祖的面前,任何人都不能说谎。”她说。
裴瑟的背脊挺得笔直。
“我从来没想过要说谎。”他说。
“好。”裴沛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你老实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您说。”
裴沛未开口,裴瑟也跪在蒲团上未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裴瑟答道。
“那些照片,是你弄来给我的?”
“是。”
“好,好得很。”裴沛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宋连城步步紧逼,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您开口。”
“好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口!是不是哪天裴氏莫名其妙没了,你才肯告诉我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裴瑟抬头看她,“既然我回来了,就不会让裴氏没落。”
“你回来,仅仅是为了重振家业?”裴沛的声音冷如玄铁。
“父死母殇,没齿难忘。”
“你……果然……”裴沛哀叹,“已经二十年了,我都能放下,你还释怀不了么?”
“释怀?”裴瑟轻笑,“此仇不共戴天,怎么释怀?”
“你母亲死前,嘱咐你忘记仇恨远离这里,远离这趟浑水,去过一个安定的生活。她就是不希望你像你的父亲一样,至死都脱不了身啊!难道连她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忘记仇恨,然后呢?”裴瑟说,“假装我父亲不是被人害死的,假装我母亲早逝只怪她身体不好自己挺不过去,还是假装我们裴家受的痛苦委屈只不过是咎由自取?”
“……”
“然后理直气壮地打着父母不希望我们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旗号,苟且地过完所谓清白平稳的人生?”裴瑟掷地有声,“他们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这又哪里值得我们去释然谅解?今生已无法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此仇不报,岂不更是枉为人子?”
裴沛一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无法反驳不出来。“你……”
“姑姑,”裴瑟又开口,“从我父亲去世的那天开始,我们家早就被卷入泥潭无法置身事外了。宋家依然在对我裴家的一切虎视眈眈,就算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未必会对我们家的家业罢手。事到如今,您还看不透么?”
“看透又如何,看不透又如何?”裴沛声音嘶哑,“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成我第二个大哥!”
“二十年前,连你父亲都对付不了宋连城,你又有什么办法去和他抗衡?”
“姑姑,那支持您这么多年和他对峙的动力又是什么呢?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已经放下了过去,那你当年为什么不放弃一切跟我们走,而是留了下来,这么多年哪怕不结婚也要守住它和宋家抗衡?难道不也是因为您心中的激愤难平么?”
“你怎么能和我一样?”裴沛神色激动目中含泪,“你是裴家的长子,你是他们的大哥,是他们的支柱和希望。我这辈子过去也就过去了,你又何必把自己给赔进来呢?”
“正因为我是他们的大哥,所以一切就只有让我来承担。哪怕最后会毁了我自己,我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裴瑟微微起身,轻轻握住裴沛的手。“我知道人生那么短暂,您不希望我把它浪费在怨恨和复仇上。”
“可也不能因为要爱,就忘记了恨,还有理想和责任。”
“一家和睦安好是我的理想,为父母报仇是我的责任。宋家不除,我们家如何安好,父母之仇何以为报?如果连子女都忘记了自己的父母为何而死,那这世上还有何孝义可言?”
裴沛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和他斗下去了是么?”
“是。”
“无论我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你了是么?”
“是。”
“好,好。”裴沛重重地颌上了眼,“那你要复仇的事,你弟弟们知道么?”
“只有阿宥,他什么都不知道。”裴瑟顿了顿,“您也别让他知道。”
“你们……你们怎么就都卷进来了呢。”裴沛眼色哀怆,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了什么事……我以后,要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啊。”
“姑姑,”裴瑟神色郑重,“你放心,虽说这仇,我是不惜一切都要报的,但绝不会是以牺牲家人为代价。”
裴沛抬手扶额,似是疲惫之极。
“罢了罢了,”她说,“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老了,也管不住你们了。”
“您还是要住在老宅么?不如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裴瑟说。
“不了,”裴沛语调惆怅,“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座宅子里了,哪都不想去。”
裴瑟点点头,用手撑地借着力站了起来。
“我有哪里可以帮到你的么?”裴沛说。
“要怎么帮我,您心里不早就一清二楚了么?”裴瑟淡笑,“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阿瑟。”裴沛突然叫他。
裴瑟转身离去的步伐顿了顿,没有回头。
“这么多年来,你恨过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