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生光,如水泼洒下来,淋在石板地面上,虽然石板有些粗糙,然而溅起反光依然刺目。
黄安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在这亮的有些过火的庭院里,他看见了白墙黑瓦,画栋刻桷的前堂楼,以及身后气派的铜钉大门。
还有盛开的花草,茂密的芭蕉。
远远地,传来风过竹林的声音。
黄安往前走了一步,突感自己踩到一物,低头视之,原来是一根马鞭。
此物...黄安弯腰,欲将马鞭捡起,就在他的手指快要触到马鞭的瞬间,一只小手,突兀地伸出,一把抓过马鞭。
弯着腰的黄安下意识扭头,只见一幼童在自己身侧,拿着那马鞭对着自己傻笑。
黄安看着这孩子,直起身,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前堂一看,便见那屋檐下,一群鬼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立在那里,个个目光呆滞,看着自己。
黄安和这些呆瓜般的家伙相看片刻,黄安先行生了厌恶之情,他想骂,可嘴一张,什么任何出来。黄安愣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己的咽喉,只感觉自己的咽喉和自己的手都不太对劲,很是粗糙。他于是把手举到自己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木肢球节的傀儡之手。
黄安抬头,他没有看见操纵自己的人,只是北方的天际,莫名其妙的多出一块夜色,一个大火球坠落下来。
“问君何往,长路漫漫。芷兰芳草,桃樱艳艳。遥眺沧海,或有彼岸。无知者乐,痴愚者欢。”
有声音传来,黄安寻过去,突地一张五颜怪脸从墙边探出,转眼到了自己面前。
黄安一个激灵,张开双眼,自己披着睡衣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盖着被子。
一丝笑容咧开了黄安的嘴角,不错,自己睡着了,试问,有什么比一个以为自己要失眠的倒霉鬼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更让人感到开心的呢?虽然,做了一个噩梦。
一个不错的噩梦。
黄安翻身而起,坐在床边,静思,回忆昨晚,突地又皱眉。
昨晚上...自己确有不安,让艾珠做了糕点备了水果,艾珠却又擅自给自己烧了热水,还往水中放了草药花瓣,又焚了西域的雪山香,好一番功夫搞得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洗了,结果就是自己在水桶里,在艾珠的按肩推背下失去了知觉...也就是说...
“这色婢...”黄安看着自己一身睡袍,骂了一声,却感觉心情好多了。他也不点灯,就着窗外月色走到自己的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只笔。
黄安住的雀栖堂原本是书斋,可既然黄安打算搬进来,那原本属于文房的空间也只能缩水了,现在这屋子分为前后两进,前为书房,后为睡房。故而雀栖堂里不缺笔墨,也少不了纸砚书籍,而那方雀栖松枝石也在这里。
黄安一手拿了笔,一手提起桌案上放置的小水壶,对着嘴就是一口,咽下去,又灌了一口,这次黄安把水一口喷到砚台上,拿起墨条胡乱往砚台上擦了几手,挥笔一蘸那浓淡不匀的黑汁,扯过一张纸,挥笔而书:
四更天,朗星月。昨日见鬼神,今朝寅时造梦魇,惊觉起,思之又何惧?如若凶魂索命来,随它去,我死亦鬼怪,那时且见道行深浅!
奋笔疾书罢,黄安低头视之,只见自己书法,潦草不堪,笔墨中断者处处皆是,当下一声嬉笑,弃笔于案,背手而去。
世有大修士,自然有大恶鬼,大妖物。
大修者,能搬山填海,摘星弄月,大恶鬼也能轻易摄一国之人命,大妖一怒,身动天崩。
这就是大人物的威能,但好像并不影响小人物的自在,比如黄安哼着歌跑出去,也从来不担心哪个大能者一个不顺眼降雷劈他。
黄安走出雀栖堂,来到院中海棠树下,看着快要绽放的海棠朵朵愉快地摇头晃脑,又看见雀栖堂旁的侧房,就安静下来。
七载了,那个本来有名却被自己任性改为艾珠的少女跟自己已经七年岁了,任黄安脸皮再厚也不敢说自己算个好主子,而实情是自己原有的那帮子丫鬟一个个都受不了自己的脾气能请辞的请辞,能告老的告老,而被自己买回来的那几个能逃走的也都逃走了,至于逃不走的那仨一天到晚抹眼泪,最后自己都看不下去,找个机会都放了,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就只有这个比自己还小四岁的艾珠了。
只不过,脱出笼中去的金丝雀子,能在猛禽环视的苍莽大地活过几时?想到此,黄安龇牙咧嘴地乐着,却带着叹气地摇头。
他表情一向可以丰富的喜人。
然,不论怎么说,昨个自己都不该踢艾珠那一脚,也将给艾珠捎胭脂之事抛于脑后,虽说自己感觉艾珠素面无妆最是好看。
适当补偿一下吧,自己下厨一次,给她补补身子...那就煮只鸡好了。
并没有考虑早上吃鸡是否油腻的黄安继续哼歌,起身往侧房后走去。
侧房后边,本是枇杷园,黄安接手这院子后直接给改成了鸡窝猪圈,至于那些亭亭如盖的枇杷树被一个个挖出当柴烧了不少,而今只存三颗最粗大的,如不是念及枇杷还挺好吃,这三棵树也早成炭块了。
黄安走到枇杷树前,突然望见前边一团黑暗拱起,舒展成一个老牛一般大小的黑影,不由摆摆手:“大将军,是我,你主子,怎么,现在只认那丫鬟不认老子了?”
漆黑轮廓发出不满的咕噜声,但还是雌伏下去,黄安大刺刺地走进鸡窝,可想而知,半夜鸡窝里摸进去个人不会比摸进去个黄鼠狼好上多少,于是一阵鸡飞蛋打。
磨刀,烧水,放血,退毛,开膛破肚,本来打算这样干一场的黄安到了厨房,瞧瞧刻漏,大约不到五更,又感觉困意上来,就把绑好的鸡子丢在一旁,心道回去睡个回笼再说吧。
清晨天微亮,艾珠就起床了,自认为起晚的她急急忙忙打水洗漱,然后跑去枇杷树下,她打算早上蒸个蛋来下饭。
结果她看见了什么?乱糟糟的鸡窝,毛茸茸的小鸡仔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明显被揪掉了好些毛的老母鸡一个劲地打转,几个鸡蛋都被踩烂了,而那只打鸣用的大公鸡也不见了。
艾珠心疼的直想跺脚,左右一瞧:“大将军?”
树丛里,一只熊身虎面的巨犬站起身来,硕大的躯体比一只大黄牛还庞大。
“鸡窝...”艾珠指指眼前一片惨相。
巨犬无可奈何地低头。
艾珠也明白了罪魁祸首,她看看自己精心搭建的鸡窝,蹲下,安慰似得摸摸老母鸡:“对不起哦,看来大公鸡是性命堪忧了。”
正是抱着这样的沉重的心情,所以当少女走进厨房看见那只还能活蹦乱跳的大公鸡,一下子开心起来。
日头升起,黄安精神抖擞地走进厨房,一边把玩着自己才摘下来的海棠枝子一边问摆弄着锅碗瓢盆的少女:“艾珠,我那只鸡呢?”
“少爷,今天的早饭是薏米粥,我加了芡实。”头也不回的少女答非所问。
“不是,我是说鸡...”
“中午的话有酸笋炖鸭子,鸭子已经订好啦。”
黄安看着少女,再次思考那个他思考过不止一次的问题——这小婢养的那只大肥猪自己究竟能不能吃上它的肉?
少女麻利地收拾了碗具,生火做饭,回头:“少爷,烟气大,您先去院子里稍事休息吧,我一会给您送到雀栖堂去。”
黄安伸手:“这个给你。”
少女一脸困惑地接过海棠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