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不知何时下了一点小雨。
夜已深深,州衙附近的街上早已实行宵禁,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虫鸣鸟叫声和不时传来的官差巡夜的脚步声,和白天的繁华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卿和张安二人步行回到陈卿住处,空荡的房间内,此时并无一人。
“李杰想必是夜值,正好张兄可以在我这里凑合一夜。”陈卿说着边铺开一副被子到一张木板床上,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这屋里太寒碜,比牢里好不了多少,委屈你了。”
张安却毫不在意,脱掉衣服倒头就躺下。
许是过了睡点,漆黑的屋内,好一阵子,两人都睡不着。
“张兄,你方才说这个刘公公不是个东西,他难道是个坏官?”陈卿还是放不下弟弟,生怕出什么乱子。
“岂止是个坏,坏字已经没法形容这种狗东西了,那就是个畜生。”张安恨声道。
“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陈卿小声问道。
张安翻了个身,索性坐起来,点燃蜡烛,打了个哈欠道:“今天在牢房,我说没听过什么刘公公,那是骗他们的,你道前几日王爷让我出城公干是为啥事。”
陈卿也坐了起来,看着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出去三天,就是听说这个刘公公要到我潞州,王爷特派我去打探消息。听闻此人为权宦刘谨的鹰犬,到我山西以来一向嚣张跋扈,胡作非为。我暗中打探他的行踪,了解他此来的目的,告诉王爷,并以王爷的命令告诫地方官府,切不可和他狼狈为奸,侵扰百姓,否则刘饼早晚会走,但王爷却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吗?”陈卿一听动容道,“你说的王爷,是世子爷还是老,沈王?”
“当然是沈王,不过令是世子府上传给我的。”张安道。
陈卿感叹道:“这老王爷还真有点意思,你看他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能这么关心民间百姓。呵呵,借用那些官员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倒真是我潞州百姓之福啊。”
“那你可是打探到什么了吗?”他继续问道。
“当然是不辱使命。”张安得意道,“我不仅了解了他此番来潞州的目的,行程,还通过各方了解到这个人的过去,原来这个刘饼是五年前才阉割入宫的,而且他还不是宫阉,是私阉!”
“什么?”陈卿有点不明白。
“这都不明白,也就是说这人并非宫中招募的太监,而是自己私自阉割自己,自愿去宫里当的差。”
“自己阉……自己?这也忒狠了点吧。”
“呵呵,这算什么狠,狠的还在后头。听说此人是陕西凤翔府人,和刘谨算半个老乡,他入宫前本是个混混,不学无术,因为和自
己嫂子通奸,差点被他哥哥打死。捡回来半条命后,为了表明痛改前非,自己把自己阉割了。后来不知怎地混进了宫里,先后进了钟鼓司和内官监,在刘谨手下当差,此人惯于逢迎拍马,才两年功夫就被调到司礼监,前两年放了镇守中官,可谓威风一时。”
“是这样。”陈卿越听越是睡意全无,接着问道:“听说他是刘谨的干儿子?”
张安道:“这倒没什么稀罕,刘谨干儿子多了去了,听说整个大明皇宫,很多太监都自称是他的干儿子,也不在乎多他一个。”
“那这人可是够厉害的,一个混混出身,做到三边总管,看他这德性,估计当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卿忿道。
“什么不是好东西,简直就是不是东西。”张安冷哼道。
“我打听到此人自外放中官以来,所到之处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他本人爱财如命,四处搜刮,搞的地方民不聊生,他还经常勾结一些地方官员贪赃枉法,侵占百姓土地,甚至纵容下属淫人妻女。边疆之地,将士多有怨言,他这些年也没少被弹劾,但有刘谨保着,他倒什么事儿都没有。
去年刘瑾把他调到我们山西做镇守中官,这下又让他四处巡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家伙动辄打着皇上的招牌,其实到各地就是来搜刮的。这搜刮的东西自然都交到了他干爹刘谨那里。”
“他娘的,这东西原来是个祸害。”陈卿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他从小生长农村,看戏听书,最恨这贪官污吏,这下亲耳听闻,自然是怒不可遏。
“可不是,他的德性早就人尽皆知,要不怎么连王爷都知道,怕他在潞州生事,才让我暗中打探,告诫地方官府。”
陈卿依旧愤愤不平,这下更加不由得为弟弟担心,千万祈祷这件事跟陈相无关,不然落到这种人手里,可就真完了……
当夜二人就这样,直聊到三更天方才入睡。
次日一早,两人一同出现在王府大门口,刚进门便有个护卫急匆匆从里面出来,远远地就喊张安。
“张首领,可让我好早,世子爷有急事找您,让您速去府上,快!”
张安一听,二话不说,赶忙急匆匆奔世子府而去。
陈卿则百无聊赖地慢慢走到承运门,却是远远看到平时半个月才开一次的承运门,此刻竟开着。
他这下才慌了神,赶忙加快步伐急匆匆赶了过去。问了一旁护卫才知道,今天一早便接到通知,承运殿内,现在王爷正在召见潞州知州和潞州卫指挥使等人,连诸位王府世子、郡王、将军等也早早就上殿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暗想,“不会就是为昨天那个刘公公被刺的事情吧,不至于啊,昨晚听张安说王爷最讨厌
这种阉佞弄权,断不会为了他破例升一次朝的。”
“这估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难道那个刘公公昨天刚来就惹出什么祸事了?”他站在大门口,胡乱猜疑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大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个衣饰华丽、仪容讲究的人,陈卿一看好不震撼,这些穿者锦衣绣袍的王子皇孙浩浩荡荡竟足有一百五十余人,他们依次从承运门出去,最后才轮到潞州地方官员。
陈卿远远看着,嘴巴越张越大,很快他想到什么,开始在人群中找朱勋潪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直到那些人陆陆续续走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回头向后看,才看见穿着五爪团龙圆领道袍的朱勋潪耷拉着个脑袋,走在最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见过郡王世子!”陈卿远远地便向他行礼道。虽然两人私下里早已是朋友相称,但在这种场合他还是要守规矩的。
朱勋潪见了他,脸上终于挤出一点笑容,给他使个眼色,暗示他到承运门前面的六角亭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