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找了个书桌坐下道:“允儿,我现有一事要告知与你,你可要听好了。”周允见父亲脸色凝重,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便点头道:“父亲请讲。孩儿定牢记于心。”周生道:“这次为父睡了整整一夜又一日,并不是因为昨夜醉酒,而是突然害了一种难治之病。这种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难以讲明。但是自今日开始往后几月,我或将日夜长睡不醒,你记得不要再为此惊慌。”
天下间没有什么病是专让人睡觉的,周允闻此甚感疑惑,便问道:“晌午时我已请张郎中来瞧过,他说您没什么大事。若是父亲累了就先休息几天,又何必说自己害了难治之病。”
周生道:“今早你端饭进来就已把我吵醒,我欲起身相迎时却发现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正午时你便给我号脉,然后急匆匆去请了张郎中过来,这一切为父都感受的到,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活动半点。”周允想起前日郭平被点穴后的状态,道:“是不是那些武林高手悄悄回来点了你的穴道?”
周生摇头道:“肯定不是那样,那些人所寻之物早已不在此处,又怎会回来。”周允忽想起床头那本笔记,正欲开口。周生已抢在前面开口道:“当年你祖父也曾害过一场怪病,他口中描述的症状与为父今日之感受完全相同。当时我也是不信,还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谁知道现在又轮到自己身上,才明白这或许是我们家族之人骨血中所带之症。”周允问道:“既是害了病,为何不去寻医来治?”
周生苦笑道:“昔日我曾这样问过父亲,父亲便答道‘有人出生便手足不全,又怎么治得了。这怪病既是我家族中人的不幸,却殊不知也是我家族的大幸’。父亲说这话时我才八岁,还不明所以,只觉得害病就是坏事,哪还能成为好事。自那往后父亲每次都要睡三四日,最长的一次睡了半月,接着整整持续了七八年。”周允问道:“后来祖父大人的病后来有没有好了?”周生叹道:“到我十六岁时,你祖父终于敌不过这场怪病便撒手西去,世间便只剩我一人。”
昔日父亲提起祖父时只说害病早殁,不想竟是害了如此怪病。周允道:“若是如此,我便带着父亲寻访天下名医,天下之大定有解此怪病之法。”周生笑道:“当年我也是如此想法,便请遍了江南名医为父亲诊治,可那些名医都是说父亲没任何问题,睡几日便好。后来我被父亲劝阻后才消了求医的念头,所以你也不必执念于此。此事乃是天命,你我都不可违背。往后几月你也不必慌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旁人来问,便答为父为应付明年的省试在夜夜苦读,所以睡得久些。若是遇到大事也不必惊慌,先将其搁置一旁,为父清醒后自会处理。”周允道:“那何时是个尽头?”周生道:“这个为父也不能知道,或许是三五个月,又或许一年半载,要是长了就十年八年,或者就和你祖父一样长睡不醒。”
周允越听越觉得玄乎,觉得父亲定是有事在瞒自己,急道:“父亲大人,每次我问起祖父与母亲之事,你总是含糊而过。今日忽然又说自己得了绝症,你莫不是有好多事一直在瞒着我。”周生道:“那些都是为父过去之事,你年纪尚幼,还是不知道为好。”
周允道:“每次孩儿提起此事你都是这样回答,父亲大人到底还要骗我多久。”周生道:“有些事情若是你知道了,恐对你有所不利。所以为父无论如何都不能讲给你听。但是你与我骨肉相连,若是需要为父便将心肝掏于你看。”周允想起父亲平日里的关爱,知其所言非虚,瞬间便双泪直流:“若是父亲就此长睡不醒,那孩儿该如何是好。”
周生道:“这些为父早已教过你千百遍,今日再重复一遍也是无妨。你平生需要做的是‘先考取功名,再立于朝堂,后造福苍生’。”周允听这些陈年滥调早已心生厌烦,道:“你打小便要我考取功名,我至今都不知这功名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比自己父母的性命还重要么!”
周生闻之长吁一口气,欲言又止。父子二人便互不言语,各自看着窗外,天色也渐暗了起来。
许久周生开口道:“允儿,有些事我本已不愿再提,不想终究还是被宿命缠身,今日便说了也罢。”周允转头见父亲满面愁容,他怕父亲突然改了主意,便安安静静等着父亲开口。
周生道:“为父曾言我们故乡在江州德安周家村,你可还记得?“周允点头:“终生不忘。”周生道:“其实为父并非独子,上面还有一兄一姐,这些都未与你讲过吧。”周允只知自己有母亲这边的亲戚,不想竟还有伯伯姑姑,心中不由有些喜悦。周生道:“你祖父常年在外行商,你祖母则留在家中照顾子女,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无比和睦。为父生在熙宁六年,那年整个大宋有大半年都未曾下雨,整个北方赤地千里,流民四起。这些你定听人讲过。”周允不止一次听人讲过熙宁六年的旱灾,现在邻里仍有年长者是在那时逃难至京城的,他们每次忆起此事还会老泪横流。周允点了点头道:“孩儿自然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