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顺元年三月,虽是晌午,春日的阳光到底不算毒辣,反倒让人略感舒适。只见官道之上,一群官差压着一群人刚刚进入山西龙门地界,官差共有十人,为首的名叫洪涛,四十来岁,饶是这些天来走走停停,休息也算足够,此时也是颇有些疲累。他一边走一边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只见手下各人胡须凌乱,眼圈仿佛被夜游神用毛笔画上了两个不规则的圆圈,颇为迷离,更是不堪,他摇了摇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他高声叫道:“前方有座凉亭,大伙休息片刻,吃些东西,等养足了精神,再行上路不迟,已经到了龙门地界,时间充裕的紧,哥几个可别累倒了才好!”
手下人一听,各个一扫颓靡之态,面露笑意,齐声叫了一声好。便霎时间来了精神,饶是方才那无神的双眼也睁的大了些,面上神采顿时也恢复了不少。
“多谢洪大哥!”只见囚犯队伍之中,一个年约三十七八的大汉对着洪涛叫道。囚犯一共五人,两女三男,面上虽有风霜之色,不过双手双脚却是未有佩戴枷锁脚链,气色反倒要比那些官差好上一些。而方才对着洪涛说话之人名为于康,乃是于谦的养子,其余四人,分别是于谦的老婆董氏,儿子于冕,女儿璚英,以及女婿朱骥。于谦因谋反之案被斩首,其家眷也被发配至山西龙门。只是在京城之时,这些官差还似模似样的对五人严厉非常,可出了京城之后,洪涛便立即亲自替董老夫人解开枷锁脚链,而其手下也分别替于康等人卸了枷锁脚链。洪涛当时说道:“于大人一生精忠报国,一身正气,我等眼又不瞎,怎会看不出于大人是被那些奸邪小人所诬陷。此等混账之物,怎可加于诸位身上。若非妻儿身在京城,洪某人又怎会让诸位佩戴这般长的时间,还望董老夫人不要怪罪!”众人一听,心下既是欢喜,又是悲凉,老夫人连忙道谢。
于是于康五人一路上受洪涛关照,这才轻松了许多。
听着于康称谢,洪涛回过头,微微一笑。带领着众人来到了凉亭,于康先让璚英搀扶老夫人坐下,这才与于冕朱骥一起拿些馒头与水,分给老夫人与妹妹食用。而以洪涛为首的十名官差,均是在凉亭外面席地而坐,同样是就着水吃些馒头。
“洪大哥,凉亭很大,叫兄弟们进来休息片刻!”于康见食物分完,看着在外面席地而坐的洪涛说道。
“客气了!洪某人这一帮兄弟个个随意惯了,进去里面反而不习惯。”洪涛起身抱拳道。
于康看了看亭内女眷,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走向洪涛,便欲与这位一路相伴的兄弟一起坐下。正在此时,只见洪涛与于康相视一眼,眉头一皱,洪涛当即打了一个手势,其余九人立即起身,拔出佩刀将凉亭围住。
亭内于冕等人一惊,朱骥说道:“老夫人切莫慌张。”说完将璚英与老夫人拉至凉亭圆柱一旁,而自己则是与于冕在一旁看护。
这时只听“唰唰唰唰唰唰”六声想动,场中便立时多了六个人。只见六人面相均是五十来岁,一袭蓝衫,身负长剑。第一人是一个矮瘦老者,双目虽已下陷,却是一双鹰眼,被其所视,仿佛是其猎物一般,叫人望而生畏。第二人是一个高瘦老者,身六尺有余,山羊胡须,一脸默然。这二人并在一起,当真是一副诙谐幽默图。第三人中等身材,国字脸,络腮胡须,面色黝黑。第四人与第一人一般矮小,却像一个大球一般,胖嘟嘟的,一脸憨厚的表情。第五人与第六人长的一模一样,中等身材,面色白净,只是双鬓染雪,胡须恰似枯草。
洪涛看清六人之时,双眉紧压,目光沉重,面色一时间难看起来。于康见洪涛微微变色,便已知晓他认识这些人,看情况还有些棘手,他看向洪涛,似有询问之意。
洪涛没有回答于康,对着六人抱了抱拳,说道:“崆峒派洪涛,晚辈在此有理了,未知六位前辈来此有何贵干?”
于康听得此话内心微微一惊,他看出了洪涛会些武功,却不曾想到此人竟是崆峒派弟子。
六人听其自称崆峒弟子,便均是多看了他一眼。“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矮瘦老者看着洪涛淡淡道。
“消灾?有何灾可消?”洪涛听得此话一惊。
矮瘦老者眉头一挑,嘴角微翘,看着亭中四人。
洪涛面色一变,方才内心还是有些小小希望的,希望这六人只是来凉亭歇歇脚,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他也希望是真的。可是此刻听其回答,方才知晓那一点点当真是奢望了。他当即恢复常色,指着凉亭内的人,看着前面六人说道:“你们可知道他们是何人?”方才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希冀,此刻见其也不掩饰,直道其目的,想来自己这班人在他们看来,都已是死人了,想到此处,心中一怒,哪里还会称呼他们前辈。
“你知道我六人是谁,我六人便知道他们是谁!”矮瘦老者继续说道。
“当真是可笑,你若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还能说出这般话来?”洪涛怒道。
“你这人当真不知好歹,爷爷的事岂是你能打听的,那边的小妞长的可真俊,嘿嘿,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等下大爷会好好疼你的!”那矮胖老者对着璚英淫笑道。
璚英吓得直发抖,将头深埋在母亲怀里,朱骥恶狠狠的瞪着那个矮胖老者,那老者仿佛没看到一般,只是看着璚英面露阴笑。
洪涛怒急,他喝道:“混账!枉你们是江湖前辈,竟然这般是非不分,还妄想行如此禽兽之举,今日但叫我洪涛在,你等休想伤其分毫!”说完拔刀而出,大声喝道:“兄弟们,记住一句话,忠良不可无后!”
“是!”
于康见此情形,内心一震,看着洪涛的目光之中,不禁多了几分钦佩之情。他低声问道:“他们是何人?”
“昆仑六道!”
于康内心一震,早知道江湖上传闻昆仑派有六位高手,江湖人称昆仑六道。他们潜心闭关修炼,自创一套两仪四象剑阵,据说六人凭借这一套剑阵,至今从未有过败绩,竟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他们。
“他们分别是‘动雷剑’秦震,‘叠峦剑’云艮林,‘烜日剑’上官离,‘仁泽剑’何兑之,‘散风剑’李巽,‘润雨剑’李坎。任其一人便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武功更是厉害。于康,待会打起来,我叫兄弟们断后,你且带着老夫人他们先走。”
于康摇了摇头,他看着洪涛说道:“我们五人目标太大,走不掉的。”想当年于康也是追随于谦参加过保卫北京一战的,千军万马的阵仗都见过,更何况只有眼前六人。于康看着对面六人说道:“我就想临死之前做个明白鬼,到底是谁,竟能劳驾昆仑六道出山?”
“告诉你也好,也算是老夫做了一件善事,今日做了黄泉之鬼,可别认错了仇人才是!便是当朝大学士徐有贞徐大人!”话音刚落,只见其毫无征兆,身形闪烁之间,直奔于康而来,一掌拍出,这一掌没有任何花哨,来的极快,掌风呼呼作响,于康心中一惊,便在此时,只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洪涛运功提气,左手一掌拍出。只听“砰”的一声,二人各自退后三步。
何兑之一惊,看着洪涛说道:“好小子,能接老夫这一掌,崆峒派之中,并不多见,以你这般功力,江湖上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你到底是谁?”
洪涛笑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洪涛便是!多说无益,想不到昆仑六道已经沦为奸臣走狗,不知百年之后,可还有颜面面对诸位先祖?”
何兑之听得此话却也未怒,倒是其身后上官离最先跳脚道:“混账玩意,老夫撕了你!”说完便欲动手,却被那秦震伸手拦住了。何兑之看了看洪涛,又看了看亭中璚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模样甚是下流。洪涛心道:“以方才一掌来看,此人功力不凡,自己绝非敌手,而自己手下的武功,当真不值一提。走又走不掉,打又不是对手,这可如何是好?”虽是心中焦急,面上却是未有丝毫显露出来。
何兑之看了看洪涛,说道:“良辰美景今日既然遇见,那便是缘份,可别误了时辰才好!”他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瞟了璚英几眼。
“死胖子!枉你是昆仑前辈,竟然这般无耻,今日不要说是为了忠良之后,便是你我狭路相逢,洪某人也会为了天下的良家女子,将你碎尸万段!”洪涛大怒道。
“你方才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何兑之面上不再有淫笑之色,反而是很认真模样。原来此人还有一个毛病,那便是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胖,更别说方才洪涛气急,骂他死胖子了!
洪涛心念一转,便已明白何兑之所指为何!他哈哈一笑道:“我呸!死胖子!老子生平最是记恨那些淫邪之人,好好的姑娘家便是被你们这些禽兽坏了清白,而这些姑娘因名节有污,不堪世俗冷眼而选择自尽。每至那时,老子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些禽兽少些牢狱之灾,等他们出来之后,老子便会亲手结果了他们,一来为死者申冤,二来免得他们继续为恶,害了更多的良家女子!”
何兑之嗤笑一声,说道:“你是老夫的对手么?大言不惭!”
洪涛指着何兑之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崆峒派出了一个好弟子,如此有血性之人,兑之,你便留他一具全尸吧!”秦震听其言语,淡淡说道。
何兑之点了点头,拔出佩剑,直奔洪涛而来。洪涛右手持刀凝神戒备,早知眼前之人,是以剑法闻名天下,眼见其执剑而来,当下不敢大意。
何兑之右手握剑,直直刺向洪涛,洪涛微微向右侧身躲过一剑,同时一刀划出,直逼何兑之咽喉之位。何兑之见一招落空,右手横剑,直直挺出,目标直指洪涛右手手腕。洪涛一惊,这一刀再也不能划下,他连退两步,躲过一剑。那何兑之亦是连进两步,“唰唰唰”接连三剑刺出,但听得场中“叮叮叮”刀剑交织声想起。何兑之此剑法虽为仁泽之剑,但剑法却是雷厉风行,一剑快过一剑。洪涛在密不透风的剑法之中,渐渐处于下风,十招之中,有两招还击,便已是不错的了。此时洪涛越斗越是惊心,一直听闻江湖之中的高手厉害非常,想不到这六人单是一人便已叫自己左支右绌了。京城之中,自己也时常与人比试,几乎没有人是自己敌手,而自己也未曾放松,便是公务繁忙之时,也要抽出一两个时辰好好练习刀法。想不到如今竟是连一个矮胖老头也打不过,心中一时之间有些急躁,后悔当初师父传授刀法时,未有选择快刀。斗了两百来招,何兑之见对方竟能抵挡自己这般多的招数,心下也是颇为惊讶。此剑法为仁泽之剑,乃是教人心存仁义,剑法招式之中也是颇为缓和,没有太多杀招,可是何兑之不喜,便将一些制服之招,做了一些更改,但这只在于自己与人对敌之时,若是六人一起使出八卦剑阵之时,便会遵循仁泽剑法招数。只是如此一来,剑法虽是快剑,尽管招招杀气腾腾,但到底与仁字相违,失去了原来剑法之精髓。
“洪大哥别急,收敛心神。”于康见此情形,暗道不妙,它当下提点道:“洪大哥刀法精湛,普天之下,若单论刀法而言,洪大哥也必是名列前茅。”洪涛听得此话,精神为之一振,手中刀法招数也顿时稳了不少。于康见二人比斗之势稍稍有所缓和,但洪涛刀法却是不及其剑法,好在守护得当,除了些皮外伤,关键部位未有受伤。于康见此说道:“崆峒派快刀之法,小弟是不曾见过,若将方才洪大哥所使刀法第一招,第二招,第八招,第十一,十二,十五,十七,十八招接连使用,想必便会与快刀无异!”
洪涛听得此话,内心一震,有些不可思议,但想到于康绝对不会害自己,便细细思索一番,将方才八招使了出来。这不使不知道,使出来后,便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虽是有些不太熟练,但是单这八招配合在一起,当真便如快刀一般。
半柱香时间内,洪涛于此刀法越来越熟练,便是方才十招之中只能还两招,现如今便可以进攻六招了,已然将劣势化为了优势。其余昆仑五人看到此点,面色有些难看。看向于康的神情,多了几分慎重。
“反打一遍!”于康大叫道。
不急思索,洪涛将方才八招又反打了出来,哪知第十一招与第八招无法顺利过渡,导致破绽立现,局势逆转。何兑之见局势有利于自己,心中一股无名之火,爆发而出,大喝一声,剑法如狂暴雨点,骤然而至,直奔洪涛而去。便在此时,洪涛像是明悟了什么。
“老四当心!”
“老四快快收招!”
昆仑其余五道急急叫道,更有上官离执剑前来相救。
只可惜为时已晚,洪涛将那八招又是从头至尾接连打出。何兑之虽是快剑,但到底章法不严,洪涛在这八剑使出之时,便已看出其中精髓,此时听得于康让自己反着使一遍,他也无暇顾及,便使了出来,直到对方见自己露出破绽,何兑之急于取胜,洪涛这才看清于康之用意,这才将八招一气呵成使出。若不是上官离相救,想必此刻何兑之双手已然废了。退回昆仑六道一边,何兑之大口喘气,便是连他的双手也是微微有些颤抖,上官离连忙为其运功疗伤。
于康早已看出那两招顺着施展自是行云流水,倒着却是不行,他见何兑之虽是越斗越气,却是章法严明,是以才出此险招,而其自己亦是连忙运功,以备万一。
以洪涛的武功在江湖上只算得二流高手,如今将那八招刀法一气呵成使出之后,这才算是迈入一流之境。只是其内功到底比不过何兑之,此时退下身来,也是直感四肢乏力,背后已经全部汗湿,他大口喘气。便在此时,直感一股温厚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自己体内,直叫人顿时感到舒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