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天进县城的时候,二娃在心底里多少都有所期待。
虽然说看到一些没有见过的新鲜东西长长见识是必然的,可就肚子来,干上几天活儿,攒点工钱,师傅给他买个白馍肉饼之类的尝个鲜,保不准还是能实现的。
而至于说一次性就多买几个或者买多几种不同的口食,那就断然不敢奢望了。
可就在此时此刻,当店小二把汤面、葱油饼、烧鸡一起端上来的时候,二娃简直不敢相信,甚至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因为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以往吃饭的时候,要不是窝头,要不是茬子汤树皮汤,要不就是隔天剩下的硬邦邦的半块干粮,反正只会有一样儿在手上。
既然只有一样儿在手上,自然就不存在分先后吃,吃哪个的问题。可这会儿,三样东西同时摆在面前,就让二娃犯难了,到底该先吃哪个呢。
看啥,快吃吧,师傅早就知道你饿坏了。看着二娃愣神的样子,师傅把一碗面往二娃面前送了送,捧起自己的碗,吹了吹,咂了一口汤。二娃这才动起了筷子。
小心别烫着。师傅叮嘱二娃。
喏,再尝尝这个饼……烧鸡。师傅知道二娃不会主动去拿饼吃鸡,他是想吃又怕看见它们,所以才干脆就把头埋起来,一个劲儿地扒拉碗里的面。师傅又多夹了一块肉,放进二娃碗里。
师傅,你也吃啊。二娃渐渐地不再拘束了,开始吃的满手满嘴都是油。
师傅撕了一小口葱油饼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又开始吃自己的面。
师傅,你也吃鸡呀。
你忘了师傅是和尚了?不吃肉,你吃吧。
这时候,二娃嘴里塞得鼓鼓的,咽下去一小口,又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脸颊还是鼓鼓的,可这并不耽误二娃的脑子转得飞快,他分明记得在七里铺镇起庙时,贺家老爷因为跟县长共进晚宴一时兴起摆了整整一天席的那天晚上,贺老爷特意吩咐下去,让下人和雇工们也沾沾他的喜气,每人可以额外吃一碗大骨头汤。
小王记得很清楚,那天每个人的碗里都有一大一小两块骨头,大的那块有二娃的拳头那么大,上面零星地扯挂着几片肉,小的那块一半是肉一半是骨头,放进嘴里,吧嗒两口,肉就没了踪影。
那天,师傅端着自己的碗回来,等二娃坐下了,就把自己碗里的大骨头夹到二娃碗里,给自己留了块小的,慢慢地坐在旁边吃肉喝汤。
尽管这额外的收获有些勉强,肉少汤也稀,可所有的人都很满足,齐刷刷地埋头吞咽,那声音就像一群猪在哄抢着猪食一样,稀里哗啦的。等碗里见了底,又传来一声声打嗝声,期间还混着有些人故意放出来的响亮屁声,大伙儿一阵阵哄笑。
——怎么能说师傅不吃肉呢,何况天天干的还都是些粗重活儿。一想到这,二娃的眼睛又泛红起来,手上也渐渐停了下来。
咋了,娃儿。师傅问。
没事,咬着舌头了。二娃故意装着舌头疼。
这是想肉啦。师傅笑着,手里又夹起一块带皮的鸡胸肉放进二娃碗里,说,娃儿,今天敞开了吃,吃得饱饱的,等下师傅再给你买串糖葫芦。
又吃了一会。二娃说,师傅,我吃不下了。
这时候师傅的碗里,早就见了底,他一直在看着二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