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师傅的身体渐渐好转起来,已是深秋的时节了。
二娃一边照料着师傅,一边负担着两个院子四个人的伙食,就像个大人似的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做着木工活儿。
眼见着小木凳已经换不回东西了,而且就昨天,来宝又突然闹喊着肚子疼,吐出来的是黄水,拉出来的还是黄水,一个劲儿地在床打滚儿。让二娃不得不思量该怎么操持这接下来的日子了。
来宝爷爷因为年岁大,又没有一技傍身,凭着平日里的走动,二娃一直把他当爷爷看,根本指望过他做出去点什么,反倒是自己和师傅一旦有条件了,能接济一些就接济一些在他这找个帮手的路,算是断了。
而大嘴、长工,还有那两个逃荒的那边,虽然是年轻的壮劳力,可耐不住日日月月碌碌饥肠的折磨,早就显出一副病蔫蔫的样子来。在他们看来,这吃不饭,不是因为不愿意干活,而是无活儿可干,这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出去寻活儿的次数还少吗?一点也不少,这怪不得他们。
只是别人不要,没活儿可干,那有什么办法。
倒是大嘴在心里暗暗憧憬着苦力的幸运,心里也藏着一份不甘,就天天在大街小巷里转悠,嘴甜一点,腿勤快些,倒零零碎碎接到了一两个活儿,帮别人打打下手或者搬运搬运东西。有时候跟着东家就一起把饭吃了,有时候得了几个铜子儿,就在街买个大饼充饥,等吃饱了肚子再灰头土脸地回到土院墙去那里还有几张嘴在等着吃饭呢,他可养不起。
这时日一长,慢慢地大家就越来越熬不住了,于是,两个逃荒的继续了路,土院墙里只剩下长工、大嘴,还有来宝和爷爷四个人勉勉强强硬撑着。
二娃寻思着,再这样下去,不单师傅的身体好不了,就连来宝也快没命了。二娃着急得偷偷躲在院子外面哭,等哭够了,又装作没事似的该干活就干活,该煮树皮就煮树皮。
二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和无力,小小的身板像背了整整一座大山似的喘也喘不过气来。
有一天,师傅对二娃说,娃儿,吴家给咱们送了两次小米了,你看家里都有些啥,找个时间给人家送些去,算是谢谢人家了。
二娃说,有次你没做完的首饰盒、两个托盘,还有几个小凳子。
师傅点点头说,等送的时候,留着点心眼儿,多看看吴家都缺些啥,回头咱给人家都做了。末了,师傅又说了一句,吴家是个好人家哩。
我知道了,师傅。这时候,二娃眼珠子一转悠,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对师傅说,师傅,你先休息会儿,我去看看来宝。说完,二娃转身跑了出去。
等到了对面的土院墙,二娃刚进院门,就看见来宝爷爷正拾着屋外的柴火。二娃问来宝怎么样了。爷爷说正睡觉呢,又问二娃有啥事。
二娃就告诉了来意,无非是大户人家里一般都需要些啥,哪些又是木头做的,而且复杂的还不行,得是一些简单的,二娃能做得了又搬得动的。
来宝爷爷立刻就明白了二娃的意思,缓缓地说,你是想谢谢吴家?
二娃点点说,也不全是。
那还有啥?来宝爷爷问。
我想趁着送东西的时候,给来宝讨些吃的来。
所以你就想着多做一些不一样的,好让吴家高兴?
嗯。二娃的确是这么想的,这也是二娃能想到得最好的办法了。
哎,难为你了,二娃。来宝爷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没想到二娃小小的年纪,在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来宝,还有这份心,心里不禁涌动起一丝丝的感动与愧疚。
那我走了,爷爷,你照顾好来宝,多等我几天。我回去了,就快快地做,争取早点给来宝带吃的回来。
嗳。来宝爷爷心里一阵阵悸动,也开始琢磨怎么能帮二娃。
接下来的几天里,二娃和来宝爷爷就忙乎了。
二娃一个人锯木头刨皮凿眼儿,来宝爷爷偶尔搭把手,顺带再照顾照顾师傅。不出两天的功夫,一些简单的木碗、托盘、木桶、木槽之类的就做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二娃就跑到吴家的大门口,照例是由下人通报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二娃就看见翠红走了出来。
是你呀,二娃,翠红边走出门口边招呼着二娃过去。
二娃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咋了,出事了吗?等翠红走近了,望着二娃微微泛红的脸,轻柔地抚摸了几下二娃圆圆的脑袋,关切地问。
没出事,姐姐,我是来谢谢你的,二娃回答说。
吓我一跳,谢什么呀,那都是少奶奶让送给你们的,要谢也得谢少奶奶。
你们都要谢,二娃望着比他高出半身的翠红,眼睛里满满都是温温热热的亲切感。
那你拿什么谢呀?翠红也没多想,只是想跟二娃开个玩笑,圆圆的脸洋溢着微笑,让二娃觉得无比温暖。
我做了好些东西,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师傅说让送给你们,我就过来想让您叫几个人过去,我一个人……拿不动。二娃脸红了起来。
啥?真有东西?还是你自己做的?翠红有些意外,摸了摸二娃发红的脸蛋,又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姐姐是开玩笑,可我和师傅早就想好了,专门做给你们的。
这……我可做不了主,要不,你自己来跟少奶奶说吧。说完,翠红就牵着二娃的手往屋里走去。
二娃这是第一次被母亲之外的一个女人牵着手,心里感觉既怪异又温暖,心里还有着一丝丝的甜甜的味道。
等进了侧屋,二娃就看见吴家少奶奶正坐在靠窗的一个桌子前,认真地看着一本厚厚的书。翠红走前简单地跟少奶奶说明了情况,少奶奶便放下书,向着二娃伸出一只手来,说,你过来。
二娃定定地站在门口,不敢动。
快过来呀,翠红站在太太身边,见二娃有些紧张,一张小脸比先前更红了,就走过来拉起二娃的手说,呦,还脸红呢。说完就把二娃拉到了少奶奶面前。
少奶奶握着二娃的小手,温温柔柔地说,你刚才说,做了好多东西,还是你做的?
二娃嗯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说说看,你都做了些啥?
有木碗、托盘、木桶、木槽,还有一个首饰盒是师傅做的,没做完,我就接着做完了。二娃说话间,黑亮的眼睛一闪一闪,有点不敢直视少奶奶的目光。
那么多呀,做的好看吗?少奶奶觉得二娃很可爱,故意逗他。
二娃点点头,想想不对,又赶紧摇了摇头。
那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二娃不知所措,干脆把头低了下来,小声说,不知道。
少奶奶摸了把二娃的头说,好了,不逗你了,今天你过来专门是来送东西的?
二娃点点头。
是师傅让你来的?
二娃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倒奇怪了,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少奶奶问。
二娃抬起头,胆子稍稍大了些说,师傅没说让我哪天来,我想多做几个再来,今天做好了就送来了。
就为了多送我们一些?
也是,也不是。二娃抿了抿嘴,表情开始显得有些悲伤,可他忍住了。
那到底为啥?
救人。二娃望着太太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