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乡民都在田里劳作，叶秀枝也跟大家在一起。

插秧劳累了，她直起腰，站立一会儿。她没想到，才两三月的身孕，就觉得有些吃不消，腰身发酸作账，似乎难受了许多，不知再过几个月会遭怎样的罪？

她捶了捶腰，看见远山如黛，迤逦在层峦叠翠之上。山默然而巍峨，路弯弯而知远，这幅画卷每天看到，既熟悉又陌生。

叶秀枝长这么大最远只到过县城，火车都没坐过。她的生活圈，不论是读书、教书还是劳作，都是在这一片大山里。山，抬头即见，只是远近高低不同而已。四面八方的山峦，仿佛牢笼一般将她和她旁边这一群关系亲或不亲的，但一样是艰苦讨生活的人禁锢在当中。

山外的天地，大城市的生活让人羡慕，只不知她何时才能走得出去呢？

两天后，太阳高照，天气有些燠热。

队里安排的活儿是种棉花，几人一组，男人们负责锄地刨坑儿，女的种棉苗和浇水，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刘家翠突然倒地，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大家一时乱了，有的说掐人中，有的说别乱动，是不是天热了中暑？大队长的老婆张嫂是公认有见识的，她说：“我的妈呀，这不像是癫痫病发了呗？”

马知芳当年才十七岁，跟嫂子一向感情好，一时急哭了，“嫂子这是怎么了呀？刚才还好好的一起说话呢！我回去叫哥来！”慌忙跑回家。人群中，刘家翠的公公爹马仁成也在，张罗着叫大家把儿媳妇抬到田外一处平坦的树荫下，让张嫂等人掐人中、捏虎口，不一会刘家翠醒了过来，有人扶着喂了水，神志渐渐好了。不一会儿马知元和妹妹来了，就和妹妹一起随将刘家翠扶回家休息。

她们一行慢慢走远，后面的人们议论纷纷。叶秀枝当然清楚缘故，却不乱言语，附和着说：“家翠姐是有可能癫痫病发了吧？好像哪本书上看到过，癫痫病有这些症状。”她的附和得到了张嫂的响应，也说：“秀枝有文化，不会错，我就说八成是癫痫，刘大寡好好的怎么得了癫痫哟，造孽啦！”

张嫂与马家结了儿女亲家，关系不一般。张嫂的丈夫冯华栋是部队当过班长退伍的，回到老家后，在当地生产大队当了多年的大队书记，管着包括他住的肖家寨在内的周边好几个村子大几百人口。因此肖家寨村里有两个队长，马华栋是大队长，另有一个姓肖的小队长，负责生产小队里的日常事务。

冯华栋的前任曾与马知元共过两年事，马知元是在他的前任时被招工去武汉的。但冯华栋与马知元两家住一个村子，两人私交不错，都是当地有头脸的人。马知元每次回家都会与他见面，主动拎一点礼物去看望，过年节更少不了相互走动。

后来，张嫂看到马知元在武汉站稳了脚，混的不错，就主动提出想让冯家大儿子冯志梁与马家大女儿马书香结亲，两个小孩的年龄相近，冯志梁12岁，马书香10岁。刘家翠知道冯志梁耳朵有一点背，他小时候生病发烧送医不及时，当时冯华栋还在部队，孩子落下了听力受损的毛病。更关键的是，刘家翠知道张嫂的个性要强，在家里说一不二，连冯书记对她都忌惮三分，在家里拿她没办法。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嫁到冯家受婆婆的压制，挨霉受气，就谎称请人看了冯志梁的八字，与马书香不太合，不如让冯家的小姑娘与我家的大儿子马书乐配个八字试试？张嫂只好同意。刘家翠就到镇上，请算命的看了两个小孩的生辰八字，倒也般配，就托肖家小队长的老婆去跟张嫂说：“等我家马知元回来我会跟他说，他应该会答应，麻烦你去跟张嫂说下，两个孩子八字是配的，如果两家愿意，托你当媒人了，说下两家的亲事。”

马知元一次从武汉回家后，刘家翠把这般心思跟他说了，马知元深表赞同，称赞她会划算。于是冯马两家结了儿女亲家。

多年后，马家举家迁到了武汉，马家的孩子马书乐在城市长大，忘了冯书记的女儿长什么样，不再认同这门儿女亲，两家还是退了亲，但两家的交情仍然保持。冯志梁成年后，也担任了多届大队书记，这是后话。

马家的正屋前有个小院子，像北方的四合院，有两道门，而村里其他家多是出了堂屋就是外面门场了。马家的鸡笼、猪圈和牛栏都在院子两边，这个时节院墙上爬的丝瓜和扁豆藤也开始开花了。中午时候，冯书记回家后听老婆说亲家母刘家翠生病倒地的事，就拎了一包糖来探望。看过躺在床上假寐的刘家翠，马知元热情地留下冯书记吃饭。两家是亲家，有来往也不回避众人。马家的院门开着，马知元、冯书记坐在院子中间的桌子边聊天，喝着茶。厨房里，赵红英炖了腊肉、用腌菜烧了腊鱼，又炒了黄豆和几碗小菜，招呼放了学的大孙女马书香到大队小卖部去打回一斤酒。

社员们从门前过，马仁成进门后，马知元看到门外晃过一个秀丽的身影，看样子像是就是昨天下午看到的那个女人吧？马知元有几个月没回家，就问起：“听说隔壁张家过年后娶了一个媳妇？”话匣子一打开，一屋人七嘴八舌说开了，什么嫁妆好，媳妇漂亮、是小学老师，勤快会做家务，张家有福之类。冯书记也说，不知这张志雄走的什么运，能娶到这样的好老婆。

人群中回家的叶秀枝路过马家门口时听到里面的说话，不由得向里瞟了一眼，正看到马知元也在看外面。她低了头，紧走了几步，折进了自家的屋。

张家瞎眼的婆婆已从菜园里掐回了菜，等着她回家择洗、炒菜煮饭呢。她还跟媳妇秀枝说：“志雄出工回来，取了米到大队夹米去了，他说饭做好不必等他，叫我们先吃。”

“哦好”，秀枝应了声，就进了厨房。她婆婆跟了进来，准备帮她为灶堂添柴火把子。

马知元能带领家人脱离山区包围，到省城武汉安家落户。我要是想办法搭得上他们就好了。或许这马家的人能帮我走出山区，也进省城呢？叶秀枝边做着饭，边胡思乱想。

又过了两天，刘家翠又一次昏倒在田埂上。两口子于是去了一趟县城医院，过两天又去了邻近另一个大县的医院，病历上医生写的诊断词语不太看得懂，但都有“癫痫”的字样。于是一家人伤感悲戚，一村人喟叹同情，怎么就得了癫痫呢？

一切按马知元的计划进行着，这次休假，他完成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