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初一。
武康实在想不到,新年以问案开始,这不是个好兆头。婺州城南张孙庄,张全家二子张二,精通口技,模仿人和动物声音,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趁同村吴和提外出,假冒其声骗奸其妻,被捉奸仓皇逃窜。
吴和提也不是个东西,不去找张二算账,把气撒在发妻身上,写休书休妻。武康本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原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奈吴和提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休妻。
武康束手无策,清官难断家务事,总不能强迫吧。法律上说,吴张氏有和奸嫌疑,符合被休条件。局面僵持,吴和提不听劝解,不理会妻子苦苦哀求,背过头咬牙切齿。
九娘见吴张氏状态不好,担心发生意外,从马车里搬来胡凳,让婢女去附近找水,不停安慰着她。武康面无表情,绞尽脑汁回忆永徽律,寻找解决办法。
吴张氏渐渐停止哭泣,似控诉又似自言自语,述夫妻二人曾经生活。原本家庭一贫如洗,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少妇也是个有本事的,有手刺绣绝活,硬生生发家致富。
曾经的相濡以沫,令吴和堤渐渐转正脑袋,五官不狰狞了,也不咬牙切齿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武康觉的可以继续抢救,组织词汇刚想劝,收到九娘怪异眼神儿,又见她伸出三根手指。
片刻错愕后,顿时阵阵清明,如醍醐灌顶般。嘴角露出笑容,悄悄竖拇指点赞,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会,非扑过去亲几口不可,果真贤内助啊。
组织下言语,盯着吴和堤说:“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三不去者,谓:一,经持舅姑之丧二,娶时贱后时贵三,有所谓无所归。出之者,杖一百,并追还合。吴和堤,听本官解释。”
武康淡淡道:“如果妻犯七出,但经历为公婆持服居丧,守孝尽礼娶进门时夫家贫困,后来富贵发达娘家没有亲人,妻无处可归。这三种情况,如果强行休妻,受杖刑一百,官府强制夫妻复合。”
吴和堤瞠目结舌,很快脸红脖子粗,真不知道有这规定。武康长舒口气,此律还有下文,“若犯恶病者,不用此律”。就是说妻子有恶病,可以不受“三不去”限制。不禁暗暗庆幸,心说幸亏是永徽律,幸亏唐律疏议还没颁布。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佬,正在注释永徽律。今年十月份,永徽律注颁布天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律疏议。在疏议中,三不去增加“奸”的限制,只要妇人婚内出轨,哪怕符合三不去,照样可以休妻。
这是打时间差,一时间感触良多。上学时有个疑问,学历史课有什么用,学历史到底为什么?此刻真想大声回答,学历史,就是为了穿越,先知先决致胜先机。
对于“娶时贱后时贵”,也竖拇指点赞,那些明星、富商,发达后抛妻觅新欢的,犹如过江之鲫。要是在唐朝,犯在俺的手上,敢离婚试试,一百大板抽死你丫的。
正意淫中,突听呶一嗓子,吴和提跳着脚,魔障似的嗷嗷叫:“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守妇道还受王法保护?我不服,我要告上衙门,我要告她和奸!”
此言一出,所有人变了脸,吴张氏脸色煞白,九娘柳眉倒竖,武康脸黑成锅底,盛怒之下直接爆粗:“混账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书读狗肚子里啦?给我闭上嘴!”
效果立竿见影,吴和堤很快消停,民岂敢与官斗?武康淡淡道:“永徽律之杂律,第二十二条,奸徒一年半: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通奸男女,一方有家室,罪名成立。奸夫徒刑一年半,女人是小三,判一年半有夫之妇,判两年。”
瞪着吴和堤说:“徒刑,即奴辱刑罚。你的发妻,两年内失去自由,白天在官府强制劳役,做最脏最累工作,譬如刷马桶、舂米,苦不堪言。这都不算什么,到了晚上”
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到了晚上,身戴枷锁,关进大牢。大唐没女子监狱,没女性狱卒,你的发妻将受尽凌辱,沦为狱卒玩物。如果吴张氏刻意通奸,本官啥也不说,可那是意外!你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畜生啊你?”
被骂狗血淋头的吴和堤,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哆嗦,突然嚎啕大哭。吴张氏泣不成声,在九娘撺掇下,小心翼翼靠过去安慰。吴和堤并无过激反应,武康长舒口气,这个家庭不会破裂了。
小三儿和出轨,后世道德问题,唐朝犯罪问题。唐朝未婚男女,可以随便乱搞,法律不管不问。婚姻一旦建立,男女都得收心,女人乖乖相夫教子。两年徒刑,不是闹着玩儿的。
对于抱头痛哭夫妻,武康耐心很足,给其情绪释放时间。九娘感触很深,红着眼圈走过来,抱住他胳膊。不知过多久,哭声渐渐停止。两个崔府奴婢,去附近买水回来,男仆提水桶,女婢拿水瓢,递出善意的水。
夫妻俩情绪平复,吴张氏手持水瓢,吴和堤捧水洗脸。完事儿换过来,吴和堤端水瓢伺候。洗漱完毕,互相整理仪容,吴和提夺过休书,几下撕成碎片,潇洒丢在路边,向武康躬身施礼:“武公当头棒喝,学生感激涕零,此事就此作罢。”
武康微微颔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一阵烟尘消散,二十多匹骏马奔驰,为首的正是不良帅姜大牛。看情形,他们申请了坐骑。
类似抓捕重刑犯,民警申请配枪,不良卫缉拿特大罪犯,可以向司兵衙门申请,调用马厩中的战马。于公于私,司兵参军基本会批,毕竟跑了重犯,他也得承担责任。
马队来到近前,共二十二人,一个通风报信保镖,剩下全是不良人。他们全副武装,左配横刀,又挂铁尺,腰里缠着绳子,背后挂着强弓、箭壶。
整齐下马行礼,姜大牛上前禀告:“武公容禀,因为于指挥征用马匹,所以马厩只剩二十一匹,只能带二十一人前来。剩下的兄弟,在城里严阵以待,一有马匹即刻前来。”
武康有些懵,抓个奸犯而已,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吗,打仗似的。撇撇嘴示意众人免礼,背着手训话:“突发事故,劳烦众兄弟取消假期,本官深感惭愧。客套话不多说,速去张孙庄,将张二缉拿,带回司法衙门候审。”
不良人应诺,驭马直奔张孙庄。烟尘消散,武康看向吴氏夫妇,斟酌片刻说:“你们重归于好,本官甚感欣慰,然此案并未结束,张二必须伏法。”
吴氏夫妇脸色苍白,不约而同摇头,武康摆手制止,劝慰道:“你们放心,审理隐私案件,衙门有特殊规定。首先堂门关闭,不许外人旁听。其次精简差役,并下封口令,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要担心名声受损。”
夫妇脸色依旧难看,武康继续道:“吴和堤,衙门将以强奸起诉张二。如果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他获判徒刑两年,你发妻无罪。那孙子害你这么惨,你们要忍气吞声?”
这话说到心坎上了,吴和堤拧眉沉思,终于点头同意。武康接着忽悠:“你识文断字,可以自己写状纸,但我建议找专业讼师。我身边这位武崔氏,是大唐第一律师。”
武康一指九娘,拍未婚妻马屁:“她叫武唐镜,婺州律师事务所掌柜,精通永徽律,从业经验丰富。几个月前拿起夜无故入人家,正常情况杀人者应判无罪。可武律师铁齿铜牙,硬生生翻案,杀人者判处斩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