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昀依旧跪在昨夜那个位置。
老太太屋子里的暖阁是平日处理家事的地方,为了彰显她的威严,她问话晚辈的地方,总会独独空出一块冷砖来,为的就是敦告小辈们遵守规矩。
不过今日跪在地上的不只范昀一人。
在她侧后不远处还跪着一人,看装扮是一个三等粗使丫头,而且似乎有些眼熟。
只不过人家跪在地毯上。
她膝盖又开始疼痛僵硬,幸好早有预料,便擦了药膏,还垫了东西来,所以比昨日还是好受多了。
老太太、大太太和三太太四太太都在,几位小姐也都在,还有一屋子管事嬷嬷和媳妇。
范昀没看她们的表情,垂着眸,神情平静而自然。
这一次发话的不是老太太,而是三太太薛氏。
薛氏是老太太跟前最受宠的媳妇,平日打扮也花枝招展的,珠翠满头,跟个年轻媳妇似的。
她的丈夫三爷是老太太的么子,大爷在江南吴州任知府,一年都回不了家,老太太全靠三子在跟前尽孝,自然偏宠许多。
范府中馈虽然在大太太手里,可三太太薛氏也常跟着参谋,帮扶着大太太管家。
妯娌十分和睦。
“三丫头,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啊,昨夜你祖母不辞劳苦连夜审你,你居然搪塞狡辩过去,不肯认罪,瞧瞧,今日这不是找到证据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薛氏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在别人面前可不是个仁慈的,就算不说她凶厉,可也算得上泼辣,小辈们都有些怕她。
她嘴里说不出好话来。
范昀闻言露出满脸委屈来,惊讶地问薛氏道:“三婶,您此话哪里来?什么证据?我昨夜跟祖母所说句句属实,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往日的跋扈和嚣张,而是强忍着泪水给自己辩解。
薛氏的女儿,昨夜怨怼范昀的四小姐范桐看到她的委屈,更为得意了。
“怎么回事?你瞅瞅你身边这丫头,你书房外打扫庭院的粗使丫头,正是她瞅见你初一晚偷了东西藏进书房,你还想狡辩?莫非一个粗使小丫头还能有胆子诬告你这主子不成?”
范桐先是堵了她后面辩解的话。
范昀惊疑地看向那小丫头,仔细想了想,“我书房里的粗使丫头?初一那晚她看到我藏了东西?那夜是她值夜吗?她看到我藏了什么东西?”
范桐似乎受不了她的虚伪,扯着嗓子愤怒地打断她道:“别装了!”
她朝一个管事媳妇使了眼色,那管事媳妇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送到她跟前。
看样子像是一个书画盒。
这时,昨夜帮腔的五小姐范娴也忙站出来指责:
“范昀,你打开瞧瞧,这幅书画是从你书房搜出来的,上头是祖父的落款,刚刚请祖父屋子里的书童辨认过了,确实是祖父的东西,还是很重要的一幅画,如何?范昀,你还想怎么狡辩?”
范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范娴是四房唯一的孩子,四太太许氏无出,唯有一个吴姨娘生了范娴,许氏把她养在身边,当嫡女养的,她的吃穿用度跟嫡出小姐无二,她在庶出姐妹面前趾高气昂,常日跟嫡出的四小姐范桐黏在一块,是对付范昀的主力军。
范昀依言打开了画盒,也将那幅画打开瞧了瞧,是一副粗犷的水墨山水画,不过看风格不是祖父范鹤所作,而且她也认出了是何人的笔迹,但是右上角写了一首诗,则是范鹤的字迹,也有范鹤收藏的印章,从那首诗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仰慕称赞之情,可见他对那人十分推崇,他应是十分珍重。
这次为了彻底整垮她,看来对方使出了大手笔。
范昀看着那幅画所有所思,琢磨起了自己在范府的境遇。
二房庶出儿子的女儿,母亲顾氏早逝,就连她母亲的嫁妆都捏在老太太手里,她父亲常年在外,没有个可倚靠的,按理来说,她威胁不了任何人,就算老太太看她不顺眼,总不能因为这个把她整死或者让她臭名昭著吧,那么她必然是碍着了什么事。
到底碍着了谁的事,又是什么事呢?
稍作思索,她有了主意。
她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是一双天底下最纯净污垢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满是哀求和委屈。
“祖母…..”
她哽咽地望着坐在最上一言不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神情一如既往,没有憎恶,也没有可怜,像看一个无关的人一般,看着范昀。
“祖母,孙女那夜真的没去阁楼,这画不是孙女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