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看了看刘和,说道:“若非乱而重建之时,百姓无温饱之忧。那则可以重典而剔除贪渎顽疾,清肃吏治,便可使百姓安稳。而此时乃重建家园之日,流民成灾,各郡县府衙内粮草财帛有限,若无各地豪族门阀出资支持,绝难完成重建。故而……”
“故而即可容忍那些贪渎之官吏,即便有罪也可以不予处罚?”
沮授点点头,沉声说道:“治政非治军,严令可强军,但峻法不可富民。”
刘和亦冷声道:“这民到底是庶民,还是世族?”
沮授答道:“皆有之。”
刘和气急而笑,继而说道:“无数庶民百姓无口腹之食,饥寒交迫,病无可医,死无可葬。那些贪渎官吏之家中,奢靡铺张,耗食无数。难道这就是富民?”
沮授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玄泰于军伍之中,或者不知牧守一方当以何治。令尊曾牧守幽燕之地,让原本的苦寒之地逐渐富庶,无论贫民黔首,或者豪族世家,都顶礼膜拜。这等治政手段,玄泰平日间可有知晓?”
刘和一愣,被沮授这一问说的无言以对,心下细想了一番父亲刘虞的作为之后,用力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家父治政之才,自然天下尽知。我确实常在军伍中,不敢评价一二。不过我坚信,横征暴敛,以贪渎之能剥削庶民之食,这绝非圣人正道。至于皇甫使君的手段我当前人微言轻,自然也不敢妄自揣测对错与否。我虽非名士,亦非大儒,却也知道安稳天下百姓绝非易事,但若想祸乱天下,就这么一批心中无社稷无百姓的贪官污吏足以。”
看着略显激昂的刘和,沮授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刘和内心对于沮授也颇为失望,原本在心中一直认为面前的这位名士心怀天下,筹谋出众。可是经过这番交谈,才发现彼此之间看待民众治政有着极大的偏差。或许真的是因为刘和自从进洛阳以来,一直在军伍内,再加上平叛太平道的过程中,有意无意的模仿着皇甫嵩的行事方略,才让刘和潜意识自然而然的认为皇甫嵩所为是正确的。
两人都沉默片刻后,气氛有些尴尬。这是恰巧戏志才从中门走了出来,跟两人施礼后,打趣的要讨壶酒喝。沮授让仆从去取酒,并说道这乃昨日饮宴所剩。由于还有流民之灾,所以现在的粮食都禁止酿酒。
戏志才谢过后,捧着酒壶返回内院,刘和也一同返回。两人并行如内院时,戏志才突然说道:“我虽对这位沮县令了解不多,却也知其为豪族出身。你对一世族门第之人,说惩治世族之语,又如何让人家甘心认同。”
刘和扭过头,苦笑一声说道:“文正你好歹也是士子,怎做出偷听墙下之举。”
戏志才讪笑道:“路过,只是路过。再说你们声音那么大,又在院中,怎算偷听。”
刘和无奈,不愿与其纠缠,便说道:“我只是不忿对于皇甫使君的评价,何时又说惩治豪门之语了。”
戏志才轻笑一声,说道:“冀州一直以来本地世族盘根错节,对于地方官吏的掌控极其深厚。孝桓帝制定的三互法(谓婚姻之家及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后,这断断续续的冀州有多少年没有州牧或刺史之职了,其因为何?若不是手段高明,天下推崇的名士大儒,有几个人能有手段震慑控制住这河北之地?”
刘和听罢后,沉默不语。细细思索着戏志才的这番话,忽然想到了袁绍之败,那时袁绍统治河北之地,内部争斗不止,难道……
戏志才再次出声,打断了刘和的思绪。“守相大人的手段,确实比皇甫使君高明。不过叛乱刚定,也需要一位历经战阵的悍将震慑宵小,守相大人这点尚有不足。”
刘和再次无奈苦笑道:“你也认为那沮公与所言才是正确方略?”
戏志才盯着手中的酒壶一边看一边摇晃,也不看刘和,随口答道:“这位沮县令倒是有点意思,皇甫使君临之以威,守相大人施之以仁。二者若长久相协,冀州定然能早早安稳啊。看来传闻不虚啊,这位沮县令才智的确出众,我还真有点期待见见这些冀州名士了。”
刘和没好气的说道:“晚上去那崔公府上,自然可得见了。”
戏志才走进屋内准备温酒,刘和猛然惊醒,脱口而出。“临之以威,不可长久?”
戏志才不再言语,刘和匆匆转身而返。过了中门后询问仆役,却是听到沮授已经外出。刘和略稳心神,独自静思。直到下午时分,仆役来报,崔公有请赴宴。
刘和随同父亲刘虞等一行人一同前往,崔密亲自出迎,刚入崔氏府门,便见到众多年龄不一的儒士,刘虞率先施礼,与众人各自寒暄。刘和等人落后几步,旁边的刚刚酒醒的戏志才戏谑说道:好一群面露峥嵘的冀州名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