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从秦岭和陇山中间飞身一跃流进了一马平川的关中,她裹挟的泥沙因为水流的迟缓日复一日地沉积了下来,形成了沃野千里丰衣足食的的天府之国。何谓关中,因其四面有关,它南望武关,北为萧关,西靠散关、东临潼关、这些自然关隘就像是护卫关中的一座天然大屏障,造就了一个易守难攻之地,自然也就成为很多朝代定都的首选。这是一方神奇的土地,有十三朝帝王在这里建都,演绎了华夏民族一段最为辉煌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是关中人的信仰,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
关中有六个地级市,关东市横跨渭河两岸下辖十个县,其中人口最多的是高平县。高平位于渭河以北,这里是关中盆地和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高平境内有座山叫乔山,乔山蜿蜒起伏从东扯到西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开了关中盆地和黄土高原。乔山从东到西依次建有十座唐陵,唐陵虎踞龙盘,仰视天下,林木森然。唐陵之下,那是他们历代子民包括陈忠民祖先的坟茔,这些拥挤的土堆上荒草丛生。
高平县下辖仲平公社,陈家村是仲平公社的一个行政村,它坐落在乔山南麓虎头山下山洪冲刷形成的一个冲积扇上,脚下肥沃的黄土厚达千尺。但由于陈家村位于缓坡地带,坡地存不住水,每逢天旱,往往难有收成,但这样的自然条件却非常适合柿子树的生长。陈家村十年九旱,可是天再旱,这柿子树总是枝繁叶茂的样子,反而雨水多的时候,它的产量就会大幅度减少也容易得病。
由于冲积扇带来了植物生长所需要的各种元素,这一种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陈家村的土地上收获的粮食蔬菜柿子吃起来比其他地方的味道要厚醇许多,由此造就了中国的柿子之乡,这样的皇天厚土也养成了陈家村人大气厚重的品性。
陈家村得由来是因为村子里的人都姓陈。清末的时候,从山东来了两户移民,姓黄;一九二零年闹饥荒,从河南来了一家逃荒要饭的,他们姓段;一九五六年,由于要建设三门峡水库,从关东市的中荔县的黄河滩上搬迁过来两户移民,他们姓郭,从此陈家村的姓氏就不纯了。
虽然姓氏不纯,陈家村人不欺生。他们知道,人不被逼到绝路上是不会离开自己的故土的。迁移是一种生死离别,他们有缘来到陈家村,我们必须让出一亩三分地给他们一条活路。少吃一口粮饿不死,有了这一把粮能救别人的命,人不能光考虑自己。
“要问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陈恒茂给陈忠民讲这个故事,说他们当年都是从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下迁移过来的,北京人、天津人、河北人、河南人、山东人、安徽人、江苏人等十几个省的人都是从山西洪洪洞大槐树底下移民过来的,说到根上中国人都是一家人哩,他说你可不能忘记自己的根,人要是没有了根你就没有分量了。但党家村的党校长说陈家村人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少数民族同化而来的。这个说法村里人不能接受,我们是汉族人文明人,怎么可能是哪些蛮夷的后人。但不可否认的是造就大唐盛世的李氏家族的确有鲜卑血统,只有胡汉融为一体,方能无敌于天下呀。
人有根,树也有根,山西有大槐树,高平有柿子树。
高平县的柿乡之名,说到根上凭借的是仲平公社的柿子;仲平公社的柿子好吃,主要是因为陈家村的柿子好吃;陈家村最好的柿子当属陈恒茂家的柿子。吃完陈恒茂家的柿子,会让你觉得以前吃过的所有柿子都不是柿子了。
树叶再多也买不上柿饼的价,绿叶再扶也比不过娇艳的牡丹花,没有陈家村,高平县就谈不上柿子之乡。
陈恒茂务弄柿子树在十里八乡是没人能比得上的。但陈恒茂并不是一个精明的人,他最老实,老实地就像一棵柿子树,他把柿子树当人,柿子树就把他当主人。陈恒茂心里想今年的柿子太小了,柿子就会往大了长;陈恒茂说柿子怎么不太甜,柿子就会往甜了长。陈恒茂从来不明说,但是柿子树最能感应他的心思然后迎合他的心思。
陈恒茂的人生也仿佛这些久历风霜的柿子树被烧过被砍过但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小的时候,陈恒茂做过短时间的阔少爷。土匪的打劫和父亲的吃喝赌抽让他家顷刻间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家里的房子买完了,地也买完了,十几岁的他只能去给别家的阔少爷拉拉长工打打短工混口饭吃。
陈恒茂做阔少爷做得好,当长工做短工也做得好,他说,人只有认命不管干什么都会觉得好。
陈恒茂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柿子。熟透的软柿子,做成的柿子饼,做过醋后的酸柿子,还有用温水暖熟的硬柿子,晒成的柿子干,做成的合儿饼。陈恒茂和老伴变着花样地做,陈忠民他们就变着花样地吃。一树柿子半年粮,一年种植百年收益。这几棵柿子树就是他们的救命树,******,陈恒茂把摔破的柿子和削下的柿子皮,捣和捣和,再加上一点谷糠做成“柿糠”,那就是活命的口粮。
槐树寿命长,长不过柿子树。柿子树寿命长,得益于其根系发达。陈家村的柿子树树大根深,树大是因为根深。根有多深,打了个百米深的井,井底尽是柿树根上的叉叉芽芽;离开树身五十米挖的水沟,沟底尽是黑色的柿树根。因为根深,陈家村的柿子树不怕天旱,树干黑得发亮,树叶绿得发黑,柿子红得就像里面点着红蜡烛的灯笼。秋风吹落了树叶,只剩下了漫山遍野火红的灯笼点燃了天空。
唉,这柿子要是麦子该多好。那样,陈恒茂家就是全村过得最富有的了,他也绝不会担心一家人的吃饭问题了。
陈家村的沟沟坎坎、村里村外都长满了枝繁叶厚、果实累累的柿子树。在缺糖的年代,陈忠民一天不吃柿子,他嘴里就淡的慌。
陈忠民上学不容易,但他不知道家贫,有时候作业本写到一半就扔了,这个坏毛病被陈恒义看在眼里。
“忠民,过来,坐到这。”陈恒义招呼陈忠民坐到自己的炕沿上,然后把自己捡到的作业本抖得刷刷响:“本子没有写完就扔了,你这不是糟蹋世道哩么。”
“我嫌上面写的字不好看,再拿一个新本子认真写的好看些。”
“什么毛病!本子不值钱?这都是拿钱买的,得是你大钱多!”
“我知道了。”陈忠民快要哭了。小时候陈忠民动不动就哭鼻子。
“哎!伯给你讲个故事吧”,一听到有故事听,陈忠民马上来了精神说好。
“听村里的老秀才说,唐朝的时候有一位善画山水,又喜欢写字的文人叫什么郑虞。郑虞年轻时家里太恓惶,他想学习家里买不起纸,就借住到西安的慈恩寺,天天捡柿树叶子,最后储藏了几屋子的柿叶写字。最后每片柿树叶子上都写满了字,最后练成了大书法家。”
“啊!真厉害。我知道了。”
“来,我娃吃个柿子,这个柿子老鸦吃过。”陈忠民知道,老鸦吃过一点的柿子是最甜的柿子。
“什么时候咱们这里有的柿子树呀?”陈忠民吸溜着嘴吃着柿子问陈恒义。
“从汉代就开始有柿子树了。你算算,汉下来是三国......”
“我看过《三国演义》,里面有张飞关公刘备诸葛亮,曹操是一个哈怂。”陈忠民打断了陈恒义。
“我忠娃真厉害。都看过《三国演义》啦,你伯伯都没有看过。人家说少不看《三国》,老不看《西游》,可不要把你看坏了。”
“书怎么能把人看坏?”
“坏书就能把人看坏!”一看陈恒义声音提高了,陈忠民不吭气了。
“三国下来是两晋南北朝,又是隋唐五代十国、宋元明清、民国,长不长?这柿子树就跟咱大咱妈一样是咱们的先人哩。”
“啊!这么长呀!这柿子树可太厉害了,比你还老。”
“比你爷都老!比我还老!”
说到柿子,一向谦虚内敛的陈恒茂就不饶人了。别的事情再大陈恒茂都不在意,也不争抢,头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别人唾到我的脸上我一擦就完了,谁让自己活地不如人哩。日子过不旺,陈恒茂很自卑。但谁要说陈家村的柿子不好他可不会放过你,除非你低头说你说错了话。倔强起来的陈恒茂死也不会回头。
又是一年科普节,站在陈家村麦场中央的柿子树种植专家任有利只差把高平的柿子说成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了:“咱高平的柿饼质地透明,清甜爽口,营养丰富,润肺补血;它健胃止咳,防止辐射、抵抗衰老,延年益寿。”
“是这样,你也不要说了,以后咱们这里的人有病吃柿子就行了,把这些赤脚医生干脆取消了算球啦。”陈恒义在底下起哄。
站在人前的任有利和底下的群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任有利说:“我知道恒义叔是开玩笑哩。那不行,两码事情,不要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