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批评她点菜不行,小宋起初只以为是开玩笑逗她,待到看清高恒清严肃的表情之后,才有些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高恒清松弛了下严肃的表情,换上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毕竟自己已经算是调回总部,不能再算是小宋和在座的其他几位的领导,板着个脸不太合适。他索性亲自另外勾选了一份菜单,然后借着上菜前的空当,一边点评小宋刚点的菜单,一边讲解这里面的一些道道儿。
毫无疑问,点菜是一门学问。其他几人感受尚浅,毕竟平时也就家里人或者同事聚会时可能有机会点个菜,反正就挑自己和大家爱吃的就好,爱吃鸡的哪怕点出个百鸡宴来也无妨,爱吃鱼的哪怕点三条鳜鱼,一条清蒸一条干烧一条松鼠,没准儿反而是个热闹。但是像小宋这种三天两头要跟着饭局去点菜招呼的所谓专业人士,那就得苦练基本功,没点整体的思路、专业的知识、丰富的经验和娴熟的技巧,也是没法应付的,搞不好还会闹笑话。没做过这行的人没有这个感受,以为只要钱出够谁都能点好。其实,就跟造飞机造导弹这种高科技一样,正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别小看这点菜功夫,像那种商务宴请的菜单,没点经验的一般人是绝对安排不好的。小宋也算是身经百宴天天在酒局中打滚点过上百次菜的人了,在东北点菜毫无问题,但第一次到江南,点出的菜单却还是漏洞百出。一开始不仅其他几个人,就连深知个中三味的小宋也是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高恒清未免小题大做故弄玄虚了。只要有荤有素,鸡鸭鱼肉蛋啊蔬菜啊都有那么一两样,口味上再多样化一点,还能错到哪儿去?!
等到高恒清把小宋之前点的菜和他后来亲自点的菜从整体到局部,又从具体到全局,几个方面掰开来揉碎了详细一说,大家不由频频点头,这才知道原来点个菜这么简单初级的事里,还有那么多的学问和讲究。其实除了一般人都能想到的荤素口味的搭配之外,要想点出一桌让客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的菜肴来,还有不少细节是容易疏漏的。比如菜肴颜色的搭配,高恒清细致入微地把小宋点的菜和他自己亲自点的菜的颜色和烹饪方法一道一道地问了小宋一遍,这个伶俐的丫头马上就开窍了。她点的菜,荤菜基本都是红烧,素的基本都是绿叶青菜,还有一个虾仁跑蛋,被高恒清形容为“红绿灯”,红黄绿三个颜色。而高恒清点的菜粗看还不觉得,一个一个去想颜色时,却显出了其中的奥妙。雪菜蒸大黄鱼,是黄、白、绿的色调,显得新鲜养眼;糖醋小排浓油赤酱,油亮诱人;文蛤蒸蛋黄白相间,雅致低调;荠菜炒冬笋白绿相映,生机勃勃;鱼香茄子是紫色的,糟三样是纯白的,其他几道菜的颜色也能看出点菜时的用心搭配。等到菜上桌,果然是满桌生色,眼睛一亮。正所谓外行看门道,内行看热闹,这么一启发,几个人再研究了一番每样菜的烧法和口味,不禁又是一番感悟和感慨。
席间,借着点菜的由头,高恒清又把各地菜肴的不同特点,及至形成的原因所在,从一个一般想不到的视角剖析了一番,简直对小宋就是醍醐灌顶的感觉。东北地处高寒地区,菜肴出锅后温度下降快,为此才形成了炖菜的风格。而用大碗装,更有利于保温,汤汤水水的不容易凉得太快。东北人饭量再大,几大碗炖菜也就足够了,便也相应形成了菜量大的传统和风格。从这个角度想其他菜系,基本上就能豁然开朗融会贯通了。无论点哪个菜系的菜,就都能组合得不错。
昨天还在公司办公楼里,今天就到了几千里之外的海岛,大家心情很是放松。边聊边吃边喝酒,桌上气氛就活跃得很,最后五个人竟然喝了两瓶一斤装的白酒和两瓶红酒,以及若干瓶啤酒。这样的喝法,让见惯北方食客的服务员也有点咋舌。不过,他们几个也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不过只是有些飘飘然的兴奋而已。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吃完便也就一起回了对面的春风客栈。走出金桂宾馆,月亮斜挂在春风客栈的房顶飞檐上,皎洁明亮。夜幕下,客栈像一张剪纸,幽远而深邃。老板娘贴心地等在楼下,为他们开了门。大堂里依然是好闻的熏香,令喝了酒昏昏沉沉的他们觉得一阵清新。各自回了房间,高恒清觉得有点酒意,便去洗了个淋浴,俯在床上便沉沉地睡着了。
高恒清酒后口渴醒了,起来打开厅里冰箱,找了瓶果汁一口气喝干。夜风有点凉意,他去关窗时听到一阵乐声飘来,是他最喜欢的《梁祝》,但不是小提琴拉的,好像是古筝,别有一番意境。听着这婉转啁啾的旋律中又有着古筝铿锵铮铮的乐声,明显不是喇叭里放出来的有了电的味道那种,而是纯粹的人和乐器的自然声音,就在特别近的附近。高恒清不由心生好奇,循着乐声出了门,沿着走廊转到底,隔着一扇玻璃门,原来乐声来自门外的三楼露台。
露台上,客栈的老板娘正端坐在古筝前,一头秀发在月色下泛着温和的光泽,琴声反而让黑夜显得更加静谧。高恒清轻轻拧开门,走到露台上。女子抬头看了一眼,停止了拨弦,在月光下微笑了一下,用柔和的嗓音和标准的普通话清他坐下喝杯茶。高恒清鬼使神差似的自动向露台一角的那张木头茶桌走去,坐了下来。女子也款款起身,绰约地过来在高恒清对面坐下。女子个子不高,典型的江南美女的温婉的相貌,修长纤细的眉毛,丹凤眼,小巧的翘鼻头还带着些稚气,标准的樱桃小嘴,皮肤在月光下像珍珠,又像象牙。近年来看惯了东北女子的艳丽,更令高恒清觉得眼前这个江南女子的婉丽清柔。
明月当空,微风拂面,花香和着茶香。茶是好茶,月是明月。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在月光下品着茶,享受着月光,享受着夜色。
女子的声音也和这月光夜色一样轻轻的柔柔的,尤其是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听惯了二人转风格的高恒清感觉不太一样。她话不多,但足够让人觉得并不冷淡冷漠,也没有生意人特有的过度的热情,就像是对待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自然而亲切,温婉得恰到好处,融在这夜色里月光里,也融在了余音袅袅的乐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