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逐渐加快脚步,走到奉天殿前,远远的便瞧见吴长起站在大殿之外,神色略带惊慌。
兴许是两人走走停停极慢的缘故,吴长起竟是比二人更快一步,见两人走来,连忙上前一步道:“殿下,太傅,楚大人已经送去太医院了,已经无事了,不过御医说若是剑锋在偏半分,便能刺破心脏,到时大罗神仙也都救不活了。那梁鸿云的尸首也按照太傅的吩咐,送出宫外了。”
杨老太傅叹了口气道::“好一个梁鸿云呐。”
吴长起弯下腰,将手中的飞鸿剑恭敬的递给赵广源。
赵广源看着这柄无论是剑柄还是剑鞘都血迹残存的天下第一名剑,抬头看了眼杨老太傅,见他只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便深吸一口气,将长剑握在手中。
剑鞘厚重,入手冰凉,有些腻乎的鲜血印在赵广源手心上,让他微微有些不舒服。
“殿下、太傅,方才....方才殿内.....”吴长起面色有些犹豫和凝重,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杨老太傅。
杨老太傅看着吴长起的表情,心中一沉,此时便听闻殿内传来一声哀嚎。
“恩师!恩师!何至于此啊恩师!”
号恸崩摧,哀痛欲绝。
杨老太傅心中咯噔一下,不顾身旁两人,快步走进殿内。
众臣围成一团,议论纷纷,大太监韩振正隔着珠帘朝内小声说些什么,杨老太傅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吐出,一步步的朝前走去。
赵广源见状连忙快步跟上。
站在最外围的几位年轻大臣很快便认出了这位权倾朝野的杨老太傅,连忙闪身退开,不一会便让出了一道空隙。
杨老太傅看着尽头倒在血泊中,被于永丰抱在怀里的年迈老人,脚步沉重的一步步朝前走去。
他站在哭的伤心欲绝的于永丰面前,低下头凝视着这位老朋友。
便是这样啊,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去,但肯定不会是安静的老死在床上。
很多人都想挤进这权力的中心,似乎进来了便能瞧见美好的未来朝自己招手,但他们不清楚,自打踏入这个朝堂之中,就必须一直站下去,直到你失败或是死去。
失败者一无所有,有时候甚至不如死去。
这便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看似得到的很多,但失去的更多。
这也是朝堂之上为何诸多大臣明哲保身的缘故,武帝登基时的那场风波,已经让这朝中众臣明白,拼,固然能有所得,但失败者更多,他们的下场也更为惨烈。
老朋友啊,你便这样走了。
他弯下腰,年迈的身影捡起地上自王老尚书袖中跌落的两本奏章。
若是能有一天,自己也能如你这般死去,到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缓缓打开奏章,浸染血色的奏章缓缓呈现在他眼前。
嗯,这本是弹劾景王的。
想来,这应当是昨夜方才写完的吧,这墨迹尚未干透,有些地方已与血水融成一团,看不真切。
不愧是礼部尚书,大乾天官,文采果然了得,字字直击要害。
他摇了摇头,看向第二本奏章,只扫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久久未能出声。
直到赵广源见杨老太傅久久没有动作,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有惊讶,有愕然,有疑惑,那齐聚的目光让他有些吃不消,不禁轻轻扯了扯杨老太傅的衣袖。
这位在朝堂之上几十年来从未失态过的老人缓缓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弯下腰,朝着王老尚书的尸首,行礼道:“王公,我不如你。”
他紧捏着那封日期为半月前,内容近乎相似的奏章,缓缓道:“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公大义,老夫.....老夫无颜以对。”
他抬起头,看着这满朝窃窃私语的大臣们,收拾心情闭目道:”来人,将王公送回家中,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罢了,王公这一生最注礼仪,既已辞官,便先送回家中厚葬吧。”
这位志向高远的老朋友并未像自己一般,他用生命告诉自己,并非所有人都能被收买利用,不是所有人都趋炎附势。
无论景王能否登基,在此时机弹劾景王,都是十分不明智的事情,很容易受到景王和太后的报复。
但这位老朋友用他的生命来偿还了当年给太后欠下的人情。
便如几年前,连自己最后也宁愿与陛下妥协,但这位位极人臣的老朋友不顾危险,恪尽职守,只为天朝礼仪,与陛下据理力争,要知道当时为了这事朝中已经有大批重臣身陷牢狱,人头落地,但这位老朋友却怡然不惧。
而几年后,这位老朋友又做出同样的事。
想当年两人纵马于京郊,在那山阴寺后山间喊出自己的人生信条。
而今两人都身处高位,位极人臣,但自己那颗心早已不在了,而老朋友你,仍旧是我认识的那个潇洒的少年。
放心,很快我便能与你相聚,再次把酒言欢。
但是在这之前,我不能让你这一腔热血白白流淌在这大殿之上。
扫了一眼于永丰和身后的这些年轻大臣们,杨老太傅如王老尚书方才一般,抬眼看了下玉阶之上的龙座。
我既明白你的心意,便不会让你失望了。
转过身,看向朝中大臣,缓缓开口道。
“继续上朝。”